动身南下这日,李淮水就算再不舍,也只得一早与薛仪安惜别。
太子的仪仗一路绵延向南,李淮水似有所感的回首,却只能隐隐见到远处的宫城,却忘不见登上宫墙远眺的薛仪安。
“皇兄与皇嫂的当真是情深意厚,感情甚笃。如今皇兄只身前往南地,恐怕与皇嫂要有许多时日不能相见了。”
“正是如此,但如今南地流民遍野,我身为一国储君,自然应当以天下为先。”
“皇兄心怀天下,乃臣弟之表率。”
李淮水话说的冠冕堂皇,与元崇又是一番商业互吹,你一言我一语来来回回都是些没有营养的场面话。
待聊了片刻,元崇才将话题引入正题:“皇兄对如今南方受灾之地了解多少?臣弟倒是听了些许消息。”
“哦?二弟不妨说说看。”
“今岁初春连续三月暴雨不断,南地以云州为中心已有三洲六郡守洪涝所害。”
这个情况李淮水动身前早从王泓谨那里得知,元崇说的是事实。
“暴雨自一月前便引得渭水泛滥,云州、司州及兖州三州刺史及各郡郡守,竟无一人想到加固堤坝防范洪灾吗?”
“恐怕并非如此。”
元崇话说至此戛然而止,李淮水见他说到此处只摇头不语,心中其实也知晓大约是什么原因。
渭水流经云司兖三州,每年雨季若是天时不佳,都有泛滥决堤的风险。不说是工部下派的官员,就是三州各郡当地,也应当有人提出过需要提前加固堤坝防范。
但显然,至少三州中受灾最严重的那六郡并没有这么做。
朝廷年年汛期前都会收到三州呈上的申请,也以加固堤坝为由拨下过不少银两。但这些银钱用在了何处?现在看来应当不是用在加固河堤上。
不仅如此,就算如今已然受灾,今岁的洪灾朝廷也已经连拨两次饷银。但这些银钱粮食,能到灾民手上的恐怕最多十之二三。
这其中出问题的环节不少,别说是交给元恒这么一个“废物”太子了,便是对于朝中多年为官的那些老油条来说,也是一件棘手的事。
也难怪元崇话说一半便闭了嘴,想来他也是知晓治洪一事并不容易,其中龃龉何止一星半点。
与其他来做出头鸟将一切挑明解决,还不如跟在她身后捡漏。
李淮水怀疑元崇不欲多言,于是也不再追问,二人便如此无话,一路向南而去。
… …
快马加鞭,一连近半月的赶路,李淮水与元崇终于赶到了距离京城最近的受灾地,溧阳郡。
溧阳郡位于三州中的云州,虽然不是云州的州治所在,但溧阳郡也算是一处富庶之地。
此次洪灾中,渭水流经途中溧阳郡的附近堤坝也有多处决堤。虽然受灾不是最严重的,但损失也十分可怕。
此地距离京都最近,李淮水上任安抚使的第一件任务,便是将溧阳郡决堤的坝口进行重建,并安置流民,代表元轲稳定人心。
溧阳郡郡守乃是出身河间大族萧氏的萧良。
他出身颇佳才高八斗,原本在家族的荫蔽下在京中为官。但因为性格放荡不羁,时常醉酒游街、疯言疯语,没几年便被政敌接连弹劾,外放到了溧阳做郡守。
元恒的记忆中,有关萧良的内容很少,这就导致李淮水也只能从旁人的言语以及流言中了解这位郡守大人。
综合这些信息,李淮水对萧良的初印象,可以说是十分不佳。
一个出身良好的才子,有几分个性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单就看萧良为官的这些年,不论是京官还是郡守,都算不上是尽职尽责勤勤恳恳,更不要提今年汛期渭水决堤后,萧良既没能及时上报朝廷,也没能广泛救济灾民,使得原本受灾并不严重的溧阳郡情况越发糟糕。
抱着这种第一印象,李淮水在郡治溧阳的治所中见到了萧良其人。
“殿下驾临,良有失远迎,望殿下赎罪。”
萧良身高八尺,在城门迎接时并未身穿官服,而是一袭青衫落拓、毫无缀饰,看在李淮水眼中倒是觉得别有一番风流。
但等下了马靠近,她那刚升起的一丝好心情立刻便烟消云散了。
即使还隔着几步的距离,李淮水也能清晰的闻到萧良身上的酒气。
她将萧良迅速上下打量,随后语气平平的问道:“箫大人怎的一身酒气?今日难道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萧良似是早知道李淮水会有此一问,闻言也只是轻笑一声,向身后招手:
“良早知殿下驾临,特为殿下新制了梨花醉,今日便是开封之日,这才在临行前沾上了酒气。”
萧良此人虽然在官场名声不怎么样,但在文人雅士之中倒是有些名气。
他因嗜酒又口味挑剔,是以时常自酿些以供自己与好友饮用。其中最为出名、享誉京城的便是梨花醉。
萧良尚在京城中时,多少人想从他手中买一坛梨花醉而不得,今日没想到被李淮水遇上了。
但话说回来,就算萧良真是为她特制了梨花醉今日开封,那也应该是在治所设宴时由她亲手来开,又怎么会使萧良现在就一身酒气?分明就是来迎她前就在饮酒。
李淮水心中清楚萧良的话不真,但她初来乍到,往后治洪免不了还需要萧良配合,也就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戳穿。
赶路时李淮水收起的仪仗,此时到了溧阳便又列出。
一行浩浩荡荡声势浩大的队伍王溧阳郡治所而去,途径路上侍卫开路、大小官员迎接,场面好不壮观,引得百姓纷纷侧目。
李淮水本不想这般张扬,但她此次前来南地治洪是代表皇家前来,这并不是她说不想便能不做的。
再者,元轲终究还是担心她这个“傻儿子”的安危,为她配了这么多人手,也是在告诉各郡县他这个皇帝对太子的看重,也令大小官员心中惶恐,对她也越发小心照顾。
“殿下,臣这梨花醉如何?可还适口?”
溧阳郡治所内萧良设宴,也不过是寻常的宴席。
李淮水虽然确实喝到了大名鼎鼎的梨花醉,但因她并不好酒,也并不十分会品酒,是以也只是觉得萧良的梨花醉醇香柔和,再多的却是没有了。
“早听闻梨花醉之名,今日尝罢,倒是确实不错。”
许是李淮水反应并不如预期之中的大,萧良还待说什么,却没等说出口,便被身边匆忙赶来的侍从打断。
那侍从脚步急促,面上却是极力压制着慌张。
李淮水原本就在等着萧良接话,结果片刻没听到动静,她便搁下酒杯抬眼看去。
只见萧良身边此时正躬身站着一个布衣小厮,面带惶恐的向萧良汇报着什么。而萧良原本还有几分醉意的眼眸在听到小厮的话语后立刻变得清明。
他放下手中的酒盏,先是对小厮摆了摆手将之挥退,随后才面色如常的抬眼望向李淮水。
“事发突然,治所中有些紧急的公务须离席片刻,请殿下恕臣失礼。”
见萧良难得这般正经,李淮水虽然心中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能将他从酒席上叫走,但她也清楚此时不适合问出口,便点了点头,十分善解人意的将萧良放走。
萧良走时命他的副官陪同李淮水听曲品酒,甚至还怕她无聊,叫了两个乐伎作陪在身边。
没人知道李淮水芯子里是个女人,是以见她对貌美乐伎毫无兴趣,便只当她是不好美色这一口。
于是乐曲奏罢,便有两个精美的匣子呈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
李淮水看着面前镶嵌宝石的华丽匣子,眼含疑惑的转头看向身边的副官。
“郡守大人听闻殿下驾临溧阳,特为殿下备了些小玩意儿奉上。溧阳偏僻,这些粗陋之物,权作为殿下解闷。”
看着副官笑的满面褶子,李淮水便明白了。
这是在向她送礼行贿。
她并未着急拒绝或者接受,而是不发一言的伸手去打开面前的两个匣子。
不打开便罢,打开后着实令李淮水心中惊讶。
只见两个匣子中,一个是一件香满宝石的圆盘,另一则是一对以整根象牙雕刻的折扇。
她并未用手将两个物件取出,但即使只是放在匣中观赏,李淮水也看得出那圆盘上的花纹繁复,透露着异域风格,绝不是南齐的产物。
而那对象牙扇更不用说。做工精细,原料难得,若说如今世上只此一件也不过分。
“此盘勉强算是可堪把玩,献予殿下,不至于辱没了殿下的身份。”副官见李淮水眼含惊讶,便知道这礼入了她的眼,于是更加自信的介绍起来“至于这对象牙扇,便是溧阳对太子妃娘娘的心意,还望殿下与娘娘不弃。”
这哪里是“可堪把玩”?分明是十分珍贵!
李淮水看着这两样物件,又看了看下首的副官,面上并无任何欣喜的表情。
溧阳郡受灾多时,朝廷几次拨款修堤都称不够用,居然还有钱财搜罗来这等珍宝?
思及此处,李淮水心中稍稍起了几分怒火,正要忍不住开口时,却先听到了一声通报。
“报!大人!泾河决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