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月 第15章 十五章：各执

带了人头来，这言一出，时孟晚柠是面面相觑，急急去了前厅大堂。这过去一瞧，人是到了个齐。皆神情严肃，想着是晓得了事之大。

再进去往那堂下一瞧，来的是个样貌风流的青衫男子，身材高壮，目光锐利，镇定站着，衣衫染血，手里一如衙役所言，提着两颗头颅。应是一对男女，面目狰狞，偏生男子丝毫不惧。

“苏府尹。”男子见着苏离，行礼过后自顾自道，“这二人乃是我内人同窗，却说勾搭成奸被我撞着，我一怒下便是斩了他们，现来此官府投案。”

通奸？怪不得男子如此镇定，晚柠挑眉，她早熟背了大陈律法，晓得有一桩杀人是不定罪的，乃为这妻室夫君与他人通奸。动了手，报至官府，亦是无罪之做。

按男子所言，他名白丰，表字子千，家中略有薄产，又自幼读书，欲科举出身，夺个功名。读书时与这同窗相识，成了好友。同窗名于固，正是堂上人头中一个。原二人感情极好，读书温课，视为知己。

而他之细君则是去年娶过门的，姓许，美貌异常。可这白丰日夜苦读，又是少年风流，常不在家中，自是寂寥。兼之于固时常来白府，与白丰吟诗作乐，好生秀丽，不觉心动。于固亦喜许娘子灵秀清俊，多有挑逗，后头之事便这般顺理成章。

白丰本是不知，偏生一次诗会，他逢着意外早些回了去，使得许娘子未有时间细细翻寻，让他在那枕套中抖出绺青丝来。疑心下，他找了府中侍婢，逼问得知了二人私情。怒下思量计划，撞破此事，将人抹了脖子。

听白丰所言，那确为无罪，不论白丰为人夫怎样，这二人是通奸不错。苏离敛眉细思，可若按男子一面之词结案，实是太过儿戏，应需再好生查查。

正欲说话，就听着衙役来报，外头有个于姓老翁，来这儿状告他人杀了他儿子。众人不禁意外，这刚死了个于生，又来了个于翁，倒是稀奇，莫不是二人有何关联不成？

苏离差衙役将那于翁带上，于翁上堂先是痛哭流涕直是喊要苏离做主，抬头见着白丰又是破口大骂，抱着其中一人头嚎啕大哭，险些晕厥。

果是同件事，苏离暗暗皱眉，等于翁冷静，再是询问。于翁道他儿子早已娶妻，里头恩爱，且从小是个听话收礼的，绝不会做出那等丑事来，这通奸罪名，当是白丰诬陷。还言白丰曾欠他家大笔银钱，因不欲还钱，方动手杀人。

两个人，两种解释，众人一时糊涂，不知听哪个为好，就先下了堂，想着到二人家中打听调查番。晚柠时孟因于家有女眷，便是去了于家，又加了个柳修，要问于翁些事。

于家住得是个三进院落，共三十二间半，算不得阔，却是富裕。一问才知，于家祖上曾是先朝官员，今已没落，可子弟仍能读书，住得起这精致恢弘院落。

进了卧房，里头布局雅致，有着些书本，又供了尊神像，像前是瓜果花卉。再见那于家娘子，亦是个美人，杏眼薄唇，体态丰盈。然因夫婿新丧，不由面色苍白，眼睛红肿，气噎喉堵，见着时、王二人，未语先泣。

“妾身姓宋，见过二位官爷。”宋娘子拭了泪，声中含着几分哑。让着晚柠有上些不忍，再不忍仍是要问的，“宋娘子，娘子可否与着我们说说，于郎君是个怎样之人？”

“是……夫君是个极好的，性子和顺，为人豪爽，好些人与之往来密切。自妾身跟其成婚来，是从未红过脸……”提起往日恩爱，宋娘子心头疼痛，腹内难受，声音愈发的轻起来。

时孟眉心微蹙，问道，“宋娘子，我想知于郎君，可有甚么风言风语，倒不必真，就是些风言风语。”

“不曾！”宋娘子讲得是斩钉截铁，“夫君他从不留宿在外头……官爷你若是不信，可去附近邻里问上问，谁不知我们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那，于郎君的同窗，白子千白郎君呢？”晚柠忽是问道，显然已有了思量。

提起白丰，宋娘子面上泛起厌恶，语调很是不屑，“他，他是个风流的，夜夜宿于环翠阁中，使得许娘子日夜难捱。我总劝着夫君莫要与这等人相处，偏是夫君喜他，致使今日之祸患。”

听此言，晚柠不动声色，又拽住正欲开口的时孟，方道，“可白郎君在公堂上所言与之截然相反，他道于郎君与许娘子私通，才被他所杀。就不知，宋娘子有何可辩解？”

“他竟是这般说的！”宋娘子眼内出火，若是白丰在她跟前，想能活撕了。纵是不在，宋娘子亦难掩其怒，骂道，“这个胡说八道的，也不怕损了阴德！我夫君我是晓得，断不会做这等事。倒是他，拜神拜得入了魔障，不想着读书夺功名，竟要将阖家财产捐出，白阿公若泉下有知，定不能瞑目！”

“拜神？”

“是。”宋娘子指了下房中那尊神像，“便是它，说是什么上极教天尊，鼓着夫君加入。我原是不在意，神佛之事，敬着些也好，不曾想，那白子千疯癫之至。”

宋娘子亦是气着了，平日里万万做不出以手指神像这等大不敬举动，可现已顾不得。见那天尊神像，就忆起白子千来，恨不能将这神像毁之。

细看那神像，面色古铜发黑，前庭饱满，三尺长须，身披道袍，胸覆铠甲，手握长剑坐与一威武麒麟之上，当真是仙风道骨。可这晚柠是越瞧越熟，惊呼出声，“是闻天尊！”

这闻天尊乃传说人物，讲其天地所化，无父无母，在人间传经讲道，又辅佐一国明主，保子民安居乐业，国家百年昌盛。作有《渡心经》，仍传于世。后人感其功绩，为之建庙封神，信徒千万，乃为道门正神，地位尊崇。

“正是。”宋娘子点头，“执符云宫玉清混元皇极无上天尊便是闻天尊之号。这上极教本为教人向善，给着百姓医病之派教，我就未曾在意。如今想来，当初便是该要着郎君与白子千断了联系，退了这教。”

眼见宋娘子又要哀哭，晚柠赶忙安抚，待她情绪稍好些，时孟再是道，“于阿翁讲那白郎君曾是欠了你们大笔银钱，可有此事？”

“这，妾身不知……夫君与同窗间之事，鲜少告知妾身。既是阿爹所讲，那应是真的。”宋娘子迟疑道，瞧着她模样，不似说谎。稍思量了下，宋娘子又道，“二位官爷真想知，不若去问下夫君同窗，想是有人晓得的。”

听着无甚破绽，时孟晚柠再问了些事，便告辞离去。宋娘子强撑着身子，恭敬送了二人出去，就见着柳修于翁不知将了些甚么，朝着他们而来。

“司录。”二人道了声好，柳修唯是点头，眼眸中含有几分和气，“可是问清楚了？嗯，先早些回去，周遭邻里，我已令了人去询问，当很快便有消息来。”

时、王二人颔首，与柳修回了京兆府。回去便见谢羽张泽比他们先一步，正坐那儿悠闲吃茶，见着他们，张泽和声笑道，“来了，不知十一你们是查出了甚么？”

时孟晚柠先是道了宋娘子所言，又听柳修道，“于翁所言多有相似，最是一点，于翁原是不知这事的，然有人留了字条，这才使他上了白家问清情况，及时告到京兆府。”

讲着，柳修从袖中取出字条，说是字条，却是匹布卷，想是从衣物上撕扯下，那布材质寻常，十分粗糙便宜。上头字迹同是难堪丑陋，勉强可辨认内容，不知是写信人故意，或是唯能写成这样。

若是后样，那范围极小，只是又为何要传这消息。张泽瞧在眼里，想在心头，后道，“白府实是查不出甚么来，都异口同声道是许娘子和于郎君私通，倒是个稀奇事。”

一般人家遇上这等事，多是好生瞒着，怕累及家中子女姐妹，偏白丰反其道行之。然思及白丰家中双亲已逝，并无子女与兄弟姊妹，且亲眷疏离，似也理解了些，再坏亦坏不到哪去。

“白子千无甚亲近之人，四年前他父母患病溘然长逝，守了三年孝后，与着父母定下的许氏女成了亲。”张泽道，“照周遭人的说法，白子千初时亦是患了疫病，但遇上了个道人，给一方子，却是渐渐好了。自此，白子千笃信其教似是疯魔。”

话是讲此，众人皆不在意，大陈或说以往先朝对各宗教并无多约束，如前朝五仙教、全明教等，多为昙花一现。纵是会出大事，想禁亦是禁不了，教派烦杂，多数官员民众同信一派，如何管得了。

“这事宋娘子提起过，她不愿于郎君和那白子千、上极教多有接触。”晚柠仔细回想，“听着来，上极教尚可，似如全明教般以医传教，可这白子千却是个不像样的……道起来，宋娘子说其常宿花柳？”

张泽颔首，“这倒是真，白子千成婚来十日中有个五日宿在外头，不知多少人暗怜许娘子——却不是甚么大事，很是正常……”

这话未完便是被时孟揪了耳朵，张泽艰难逃脱，见着时孟美目瞪来，心头委屈。他说错不成，这少年风流，去花柳之地是极为常见的，都道才子佳人，再说，宴会雅集多在这等地方，不去那儿去哪儿？

见着张泽不改其意，时孟更气不打一处来，又欲出手，张泽苦笑拱手讨饶，方有机会接下道，“白子千酷爱风流，这许娘子生得是袅娜纤巧，极得白子千喜爱。说是剩下五日在府中之际，对许娘子是千依百顺，许娘子亦是不大在意他外头行止，道是再长个几岁便好。”

“哼……”时孟冷哼一声，她是不信白子千会改。然那他人家事她管不得，但她未来夫婿若敢如此行事，她当是一剑斩了了事。

“这事确怪。”苏离没理时孟，轻声呢喃看向谢羽。

一直倾听众人话语的谢羽开口，“两方人，两套词，羽心觉皆不可信。白、于两家家境相仿，哪怕白子千拜神疯魔，可他不赌，哪能这般容易失了家业，白家又是他做主，今白家家业尚存，应未有借银之事。而那通奸，恕羽无能，理不出头绪，却想着疑点极大，怕为诬陷。”

“这里头的事倒越来越乱。”苏离敛眉，这与他想法相似，又思不出名堂来。白子千事倒能讲是胡编乱造，以防事发，这于翁是为何，莫不是将着嫌疑引着白丰之上。对那荒谬猜测，苏离唯有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