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月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救朝

“多谢。”毕逸淳露出笑容，眼角皱纹显得越发深刻，眼眶却发红，“我知这要求略有过分，可实是不甘心……我曾料过许多下场场景，可从不曾想，竟险些亡在自己兄弟手中。”

他闭上眼，掩饰住即将溢满眼眶的热泪，“罢了，不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之事。府尹，鲁仞心思缜密，此事怕没面上这般简单。”

苏离抿唇，没有答话，半晌后才道，“若此事牵扯前朝，与前朝公主风知遥相关切，那刺杀皇室就可明白。届时还希毕叔助我一臂之力，我需证据，证明鲁仞为前朝余孽……但毕叔，与前朝有牵扯，必定是活不了了。”

“我知道。”毕逸淳语气很冷静，仿佛叙述件与他无关之事，“既是前朝余孽，不论是谁，那便没有存活可能……何况他欲杀我，在府尹眼中，我是这么个是非不分之人？府尹尽管放手施展吧！”

苏离轻轻颔首，余下之事已和毕逸淳无关，他知自个儿不适在此，拉了百里钧出去。百里钧走前，还嘟嘟囔囔的，嚷要喝酒，倒叫原先凝重气氛缓解不少。

他离开后，苏离转而望向众人，神色严肃，吩咐道，“诸位，此事既牵扯前朝余孽，那就没这般简单……寻景，我先入宫，禀告陛下，府中事宜就交于你了；固天，你们再度巡视时需小心，这鲁仞武艺不凡，且要去宗亲府邸多瞧瞧，恐他目标是在于此。切记方才之事，牵扯甚广，我希望诸位莫要泄漏出去，以免徒增祸端。”

“府尹放心，我等绝不敢胡言乱语。”时孟抱拳恭敬行礼。

“嗯。”苏离点点头，又叮嘱几句，这才让众人散去，而他再次入宫，朝麟嘉帝说明事情缘由。如此快查清刺客身份，叫麟嘉帝很是欣喜，偏牵扯前朝，且不单牵扯前朝，还与愍太子有关，这无疑叫麟嘉帝不悦，却并非如苏离所猜测般勃然大怒。

“陛下似乎不恼？”苏离小心翼翼问道。

“我为何要恼？”麟嘉帝嘴角含笑，眼眸泛着森寒光芒叫人发凉，轻叩桌面道，“前朝覆灭多年，愍太子业已魂归黄泉，现站在此处，登临帝位的，是朕！苏卿觉得，朕何苦为些个手下败将，大动肝火？”

苏离愣怔良久，终是躬身行礼，垂眸道，“臣受教。”

“虽只是些扰人苍蝇，也不容小觑。”麟嘉帝欣慰看他一眼，旋即沉下声来，“此事单你不行，需个重量人物……太子在政事上做得不错，就交予他来负责，苏卿好生辅佐，朕也想瞧瞧，这些子逆党，欲做些甚。”

其中散出淡淡嗜血气息，倒叫苏离一时恍然，面前这对他素来平和的帝王，终究是当初喋血沙场，征战四方的一代枭雄。额上浸出冷汗，苏离拱手行礼，“臣遵旨……陛下，可需调些高手护卫殿下，保护周全，以防备那些刺客？”

“这些人足够，无须惊动旁人。”麟嘉帝打断他话，神色淡漠，眼底闪过暗光，“苏卿莫真不明白，朕叫卿跟随太子缘由？有卿在侧对敌，朕放心，太子亦能更安稳。”

苏离心头猛地一跳，低眉敛目，“臣，遵旨。”

“苏卿近日辛苦些，好生与太子相处。”麟嘉帝忽地顿了顿，神情似笑非笑，眼尾细纹越发深邃，“此外，苏卿近来，可去皇姐处坐坐，昨儿听阿潋提起，皇姐见你神色颇为不对，想来是忆起往事。故而，再见苏卿，应有许多体己话可谈，苏卿帮朕好生照顾着，朕感激不尽。”

“谨遵圣意。”苏离微微躬身，心头却是一片冰凉，麟嘉帝今日话意绵长，隐约透出警告之意。似是不曾见着苏离不定神色，麟嘉帝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复又挑眉含笑，年轻人终究需敲打一二，否则岂会知晓厉害？

苏离行至宫门口，身后响起一道温润男音，“苏府尹请留步。”带着浅淡笑意，叫人听来十分舒服。苏离回过头，正见着一青袍男子。男子五官极为好看，皮肤雪白，鼻梁挺直，双唇薄削，眼眸狭长，眉梢间带着淡淡疏懒之意。

“越王殿下。”苏离略一福身，算作招呼，心中思量越王为何在此。这人正是与太子言鸿、清源公主言汐一母同胞的兄弟，越王言浩。

说来这越王也是声名显赫，模样风流俊俏，性子温厚，为人谦逊，外界谈起皆是赞美之言，道他才华横溢，聪敏绝伦，好士爱文，工于草隶。但比起其兄，则多了分犹豫不决，不够果断。幸是越王于政、于权都无贪念，平素喜集书弄墨，家中藏书三万卷。

只苏离跟言鸿、言汐相熟，偏与这越王并不熟识。因此乍然相遇，难免有些讶异，不晓得对方为何找到自己，又有什么事。越王姿态儒雅，举止从容，眉眼含笑，“苏府尹，刺客之事，阿爹已告知大哥，故大哥特特叫我来寻府尹一聚，好生商议商议，如何将刺客追捕归案。”

并非官面上称呼，叫苏离暗自琢磨，这宫中有不成文规定，这如皇兄父皇之语，及些许自称，乃正式场合所用，私下不必如此郑重，反倒显得生分。如此，越王一是拉进二人关系，二则示意此是私下接触，并非公务。

“既殿下相邀，苏某便叨扰一遭。”苏离想着早些亦好，虽仍无把握寻着前朝逆党，却也总好过被动应付。纵都不可，趁此机会，探查消息，也好早些布置，想想如何从僵局中脱身。

在这番忖度中，苏离同越王折回宫中，沿着曲折甬道缓缓向东行去。然他们不知，原以足够小心，又险些出了事，且出乎意料，叫得他们细细安排计划的策略化作乌有。

这事还需从三日后讲起，时孟领了命，每日带大批衙役上街巡视，顺带拽着晚柠。用她话语是，晚柠那三拳两脚，若分开遇着危机，恐是坚持不到他人来救，要真出了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王氏怕要掀了京兆府。

单这般，也无甚事，晚柠并非头次与时孟寻街，二人时常合作，在晚柠空闲之余被强硬拉出走动。可偏巧这日朝阳长公主换了常服在鸿福楼用膳，竟也恰好碰到这二人。

时孟眼睛极尖，又崇敬朝阳长公主，不顾张泽抽搐面容，丢下众人前去拜访。只她丢下，张泽哪能不干，嘱咐晚柠看好对方后，忙不迭地带人继续巡视。

而朝阳长公主一早看见二人，但不欲打搅她们公事，便在默默喝茶。且她本是微服出游，一袭极为普通衣衫，若非仍是雍容端庄，气势如虹，谁也瞧不出这与旁得妇人穿着一样，甚至更为朴素的女子，是那位尊贵非凡的长公主殿下。

现见二人前来，也不多问，笑得和蔼慈祥，“我当是谁，原是时家丫头与王家丫头，这般忙碌，不若吃口茶，歇歇脚再去办差罢。”

时孟兴奋点头，望向朝阳长公主神情中满是崇拜，叫晚柠不禁扶额，她倒真不知时孟还有这面，怪哉，前些时候，于宴上不还十分得体，私下怎成这般了。若时孟听着晚柠心声，怕要反驳，这宴上要出了差错，她阿娘能打断她腿，今好容易见着仰慕之人，如何能克制。

既时孟欢喜地应承了，晚柠没奈何地叹息，只能陪着。朝阳长公主笑眯眯地让伙计送上两杯香茗，觉这般活泼正正好，才多大年纪，就学着人老练，说个话也是吞吞吐吐，未免叫人担忧。

晚柠一边饮茶，一边偷觑朝阳长公主，见对方脸上始终挂着柔软笑意，看着很是亲切。聊起天来也极为随意，丝毫没半分高傲架势，她也渐渐放松，语调婉转悠扬，叫朝阳长公主十分愉悦，连着对她态度都愈加亲近几分。

聊了好一会儿，眼见茶水见底，晚柠拉了拉时孟，示意要走，再待下去就不大合适了。时孟虽略有不舍，到底知道规矩，依言站起身来，向朝阳长公主告辞之余，提醒道，“近几日刺客张狂，您出门仔细着些……”

以她眼界自是能瞧出附近有些许女婢侍从藏着——想想也明白，朝阳长公主再如何便装，亦是皇室宗亲，哪里容得她一人出门。不说朝阳长公主，便是她们往日，身边亦少不得跟上一两个女婢侍从，独身一人先是不合规矩，其次也难保安全。

朝阳长公主轻笑点头，“我记着了，多谢时丫头提醒……”

时孟心中欢喜，刚要离去，听得“哗”一声，似是桌椅推翻之声，随后紧跟刺耳脆响。她心中突兀一惊，就见身后不远处，有好几桌被推倒，茶壶碎片溅了一地，茶汤肆意流淌，狼狈不堪。

这便也罢了，原在那处坐的几十名膀大腰圆大汉气势汹汹朝她们冲来，手中刀剑闪烁寒光，令人胆颤。几个护卫一时蒙住，完全没料到居然会有这种变故，欲动手之际，几柄飞刀破空袭来，狠狠扎入几个护卫胸膛，鲜血喷涌，洒了她们一身，余下的则与大汉战成一团。

这般变故发生太快，饶是朝阳长公主脸色也骤然沉凝，她虽武艺高超，到底寡不敌众。抬眼扫视周围，见四面八方涌出数名男子，手执利刃，目标皆指向她们。时孟见此阵仗，猛然拔剑挡在前头，低声叮嘱道，“水衡，你带殿下去上头避避，这里暂交予我。”

晚柠闻言也不耽搁，拉着朝阳长公主就往包厢跑，上头早已乱成一团，好些包厢大门敞开，里头饭菜碎成一团瞧着很是狼狈。赶忙关门窗，将桌凳挪到一块，躲进角落里，晚柠抓紧朝阳长公主的手，一颗心跳得咚咚直响。

朝阳长公主拍拍晚柠肩膀，示意她安心，遂起身推窗，也不全开，只留条细缝，足以看清路上情况。她晓得晚柠为何不带她往外冲，外头恐也有刺客埋伏，若贸然出去，只死路一条。

唯有等巡街衙役与金吾卫来到，方有一线生机。对上晚柠担忧眼眸，朝阳长公主笑道，“飞刀飞不得这么远，莫急……只须等到官兵前来，本宫便无碍。但瞧他们模样，当真是有备而来，既是这般，何苦在那时发难呐，再迟些不可？”

朝阳长公主观察着四周环境，心思却转得飞快，这群刺客来势凶猛，必定经验丰富，又蓄谋已久，偏这时机显然不对。若等时孟晚柠离去，她未必能留得性命。

她不知刺客心头苦涩，自言汐遭刺杀来，京都严了不止一筹，每日街上巡逻衙役比平日增添五倍。经些许时候观察，此刻京兆府与金吾卫同离鸿福楼最远，要放这机会不动，怕还需等两个时辰。偏朝阳长公主已坐许久，再过个把时辰，怕早早回府了，无奈只得掐点袭击，欲打个措手不及。

这些内情晚柠不知，唯挂心下头时孟，侧耳听得乒乒乓乓声响，就知打的艰难。也确是艰难，时孟虽有武功傍身，到底不是顶尖高手，抵不过一群训练有素的刺客，很快身上挨了两剑，血流不少。

时孟心急如焚，拼力阻拦刺客上楼，公主府护卫已死伤不知多少，食客早早跑光，剩下几个吓得瑟缩一旁，双目含泪。朝阳长公主身份特殊，一旦受伤或被挟持，后果不堪设想，时孟双目通红，招式乱了几分，令驻守后头，寻求机会的鲁仞瞧见机会，袖中暗器飞射，一枚精巧小巧飞刀射中了时孟手臂。

鲜血横流，染红衣衫。时孟顾不得疼痛，强撑着挥刀格挡，心中焦虑万分，却只恨自己无用。眼见着刺客越逼越近，时孟咬牙将一椅子甩至楼上，欲提醒二人。

晚柠听得声音愈发响乱，就知不妙，她低声对朝阳长公主道，“殿下躲在此处莫要出声，我去引开他们。”

说罢便起身，冲进离楼口更近一包厢，胡乱寻着称手武器，偏这是酒楼，连根木棍儿都寻不着，叫晚柠懊恼至极。眼瞅刺客步步逼近，她索性豁出去，将桌上餐盘木椅都往外一扔，倒砸了对方措手不及。

鲁仞狼狈一抹身上被溅到汤水，认出是随朝阳长公主一道上来之人，而晚柠抓紧时机，设想长公主在此般，将门狠命一关，顺势挂上门栓。鲁仞反应不慢，抽出腰间佩刀，往门处撞去。

晚柠焦急拖动桌柜，想抵住门口，不叫人闯进来。不曾想对方力气奇大，竟让他撞得晃了两下。眼见门栓已松，鲁仞加重力度撞击门扉，外头传来车马之时，一队官差鱼贯而入，崔朔温润眼眸染上冷意，厉声喝道，“大胆，快抓捕刺客，保护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