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堃想过这个结局,也问过周粟。
可等到结局真的到来,宁堃还是愕然。
孙爷爷的病理结果是肺腺癌晚期,老人八十几岁,又肺癌晚期。
真的可以说,治疗效果不大。
而林主任提出的靶向药,概率也是非常低的。
“那接下来……”宁堃试探着问道,“要出院了嘛?”
“嗯,先回家,”李昌明说道,“他们还是要坐靶向,如果没有结果,就准备送去长留疗养院。”
长留疗养院?
怎么这么耳熟,“好……”
宁堃起身送走了李昌明,站在办公室的门口,宁堃又看见早上的女人。
李昌明的小姨。
他蹲在主任办公室门口捂嘴痛哭,没有早上哪班的撕心裂肺,更多的是山穷水尽的无助。
幸好孩子没事,不然父亲面临生死,孩子也住了院……
家属们沉静在痛苦里,而宁堃却忽然决定去孙爷爷的病房看看。
早上阻止小孩开空调的同病房家属,满脸愧疚的照顾着孙爷爷。
为他拍咳,吐痰。
孙爷爷的眼睛,越发的空洞,表情木讷。
看见宁堃进来,也没有站起身欢迎。
而是难以挣扎的坐起,伸手挥了挥。
孙爷爷的病情速度,比宁堃想象中严重很多。
听李昌明说,是在来这里前,先去了别的医院。
所以,来这里时,病情已经很差了。
“孙爷爷?”宁堃弯腰靠近孙爷爷,“能听见我说话嘛?”
孙爷爷的眼珠转了转,侧头看向宁堃,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气若游丝,“小宁……”
“这两天有没有觉得好一点?”宁堃替孙爷爷将床头摇起,避免长时间的无靠坐姿,“今天化痰做了吗?”
“做了,但是没什么用,人老了就是不行了。”孙爷爷勉强笑了两声。
喘息的声音越来越粗,孙爷爷空洞的眼睛,转向宁堃,“小宁啊,我这是什么病啊……还是肺炎嘛?”
宁堃坐在孙爷爷的旁边,让他尽量平视自己。
“孙爷爷,你是林主任的病人,具体的病例我是不知道的。”宁堃给孙爷爷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唇边,“到时候可以让家属问一下林主任。”
孙爷爷喝了两口就没喝了,独自摇了摇头,“他们……也不会告诉我……”
也不会……
宁堃垂眸,作为医生,他有保密的义务,如果家属不愿意跟病人说,那么医生也不能说。
但其实,就算家属不说,病人也清楚他是什么病。
毕竟身上的痛苦不是假的,心理上的不适更真。
所以,隐瞒并不是百分百的保护。
“他们会告诉你的。”宁堃说,“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知情权,不是吗?”
孙爷爷呵呵笑了两声,“是啊,小宁啊,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说完,孙爷爷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衬衫,“粉色很适合你,年轻人不要总是穿黑白灰。”
那双空洞的眼睛,突然换上了星星点点的明亮。
像是临别遗言,宁堃咬住下唇,“好……”
本就觉得心里堵得慌,现在又多了些苦涩。
从初次认识到今天,细细算来,快有六七年了。
宁堃忍不住心中苦涩,简单问了两句,连连逃出病房。
出院单林主任已经开好了,明天就要出院。
李昌明的小姨孙春婷又来办公室感谢了一下宁堃,不仅感谢宁堃救了她的孩子,也感谢宁堃这么多年对孙爷爷照顾。
更感谢宁堃,瞒住了孙爷爷。
瞒住了他的病情,也瞒住了他外孙的事情。
不然,如果孙爷爷知道他外孙以为来看他而高烧惊厥,那他肯定又要内疚。
既然到了人生最后一步,家属还是希望老人开开心心的走完。
.
夜晚天气凉,宁堃在衬衫外面披了一件风衣外套。
晚上下班的时候,宁堃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就给周粟发信息问他下班没,要接他下班。
周粟很快给宁堃回了信息,直接给宁堃甩了个地址。
长留疗养院。
是了,难怪这么熟悉。
宁堃下午听李昌明说的时候,就觉得无比熟悉,后来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是周粟的疗养院。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张宣传单上,就是这个名字。
汽车在黑夜里穿梭,暖黄色的路灯照亮每一位前行者的路。
疗养院离医院也并不远,开车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
车停在疗养院门口的时候,周粟还没有出来。
宁堃本想在门外等,可刚打开手机,就看见周粟发来的消息。
【栗子:如果到了,不要在外面等,把车停进来吧。我在三楼办公室。】
【Nun:好】
门卫大爷看了一眼车牌,快速的打开了门闸让宁堃进去。
夜晚,这里静悄悄的。
一进去就能看见一座小楼,楼层不高。
小楼面前是一大片花园,此刻,他们沉寂在黑暗里,偶尔传来虫鸣。
宁堃将车停在花园旁边的停车场,借着疗养院的路灯,快速往小楼走。
小楼内部的装修跟医院大差不差,也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只是这小楼比医院还要安静。
晚上八点,走廊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连护士站都是空的。
宁堃忽然觉得一阵恶寒,阴风阵阵,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小楼虽然矮,但是还是有电梯。
宁堃装作一点不怕,实则快速走到电梯,连戳几下按上楼键,钻进电梯,紧贴电梯墙壁,警惕地看着电梯门。
三楼很快就到,电梯门缓缓打开,站在门口的,是带着一张讨好笑容的周粟。
“宁医生,你好快啊,我还准备下去借你的呢。”
熟悉的声音让宁堃放松了不少,暗自叹了口气。
“路上车少。”
宁堃走出电梯,跟在周粟的身后,“你们这疗养院是没有人住吗?”
“不是啊,”周粟放慢了脚步,跟宁堃并排,“现在这个时间,在小活动厅有活动的,可以一起看电视唱歌什么,这个时间点不睡觉的病人应该都在那里。”
看电视?
“病人不休息吗?”宁堃蹙眉,“身体虚弱的话,不能这么晚睡吧。”
“宁医生,病人也不能二十四小时,每时每刻都在睡觉吧,”周粟笑着停在一扇门前,“这就是我的办公室了,宁医生请进~”
周粟一边说,一边打开办公室门,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模样,“进来聊。”
“……”
办公室倒没有像家里那样杂乱的装修,而是最简单的工作室装修。
只是办公桌上,还是摆了一些宁堃看不懂的装饰品。
“一个人一个办公室?”宁堃四下打量了一下,整个办公室空间很大,但是只有一张办公桌。
“是啊,”周粟带上门,坐在了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宁医生来坐。”
沙发跟家里的一样,是最近很火的大钢牙沙发,只是家里是黑色的,这里是深棕色。
宁堃也不客气,转身坐在了周粟侧面的小沙发上,没有跟周粟并排坐在大钢牙上。
这样聊天比较方便。
“怎么还没下班?”宁堃还在打量着办公室。
周粟办公室有一扇落地窗,可以完美的看见花园里的模样。
宁堃盯着陷在单人沙发里,盯着窗外的风景。
不知道孙爷爷会不会喜欢这样的风景。
“我忽然发现,你们疗养院挺火的。”宁堃说道。
先是刘家,后是孙爷爷,之前还有很多病人。
都是进了这家疗养院,“你们花了很多钱营销吗?”
“没有,”周粟拿杯子给宁堃倒了杯水,“我们没有营销,他们知道我们的方式,只能说,口口相传?”
“……”
鬼才信,宁堃耷拉着眼睛看着周粟。
“哈哈,好吧,有宣传,也有口口相传,”周粟说道,“但是这个行业做宣传很多人地处,所以我们还是口口相传比较多。”
“怎么传呢?你们的客户不都……”
“家属还在啊,他们有互助群的。”周粟身体前倾,靠向宁堃的单人沙发,“宁医生今天来就是问这个吗?”
“什么?”
“说要借我下班,其实是想要来打探一下吧。”周粟笑着说,“所以我让宁医生上来啦。”
“没有……”
宁堃刚想狡辩,被周粟无情打断。
“最近院里又有一个意愿单,是从你们医院呼吸危重症转来的,”周粟盯着宁堃的眼睛,敛了笑容,“前几天,宁医生莫名奇妙的问我临终关怀是什么意思,今天他刚与我们沟通,宁医生就来了,我猜,这是宁医生的病人?”
那双丹凤眼微微挑起,像是询问,又像是炫耀。
炫耀他的聪明才智,想到了宁堃的想法。
“是。”
既然如此,与其遮掩不如直接说,“但不是我的病人,是老师的病人。”
“老师的病人,也这么上心?”周粟歪了一下头,手肘撑住膝盖,手掌托着脸,“他跟宁医生认识吗?”
说认识也不熟悉,是不认识,有很熟悉。
“只是很多年的老病人……”
“哦~”
周粟托着下巴,尾音上扬。
也不再多问,拿了宣传册给宁堃看,“今天太晚了,没有办法带你逛了,下次吧。”
第一次见面被周粟拿在手上的蓝色宣传页,此刻就那样安静的躺在宁堃的手心。
封面上的照片,展现着这家疗养院的外貌。
内里的内容,是关于这家疗养院的点点滴滴。
宁堃看的出神,忽然脖颈后穿来温润的吐息,“宁医生……”
“?”
宁堃下意识回头看去,却无法抗拒的与周粟的眼睛对上。
后面那人离他很近,弯腰撑在单人沙发的靠背上。
宁堃一回头,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那双眼睛带着蛊惑,声音委屈,“我以为你是真的来接我下班的……”
“我……”
宁堃一哽,喉结上下滑动。
他们两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宁堃也弄不清楚周粟为什么要理他这么近。
让他避无可避。
“我是来接你的……”宁堃好像被那双丹凤眼蛊惑,视线又被那跳脱的总是说些乱七八糟画的嘴唇吸引,“周粟……”
“那你别看那宣传单了……”周粟靠的更近了,“看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