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弈抚着她长发,宽慰道:“皇兄临终,以江山及幼子相托,我自是要担起这份责任。”
晏柠应了,可她知道,他本可有其他选择,不必亲自冒险而来的。
如今朝局纷乱、新帝年幼、藩王割据,南弋国表面平静富庶,实际局势已危如朝露,他背负着父兄之托,以一己之力撑着,已是万分不易。
她不愿再成为他的弱点,更不想成为他的拖累。
陪着崇弈用了晚膳,又盯着他躺下休息,晏柠准备回房。一推门,一阵鹅毛般的雪片迎面扑来,小小的院子里不知何时已覆上了厚厚一层雪。
元宵已过,北境怕是要迎来一场倒春寒了。
第二日清晨,晏柠起身时,便听影月转达,说崇弈已动身前往大营,让她安心在驿站等候。
晏柠这几日虽已退烧,但咳嗽始终未断根,加之手臂刀伤未愈,整日里便只能在驿站客房里修养着,心中愈发焦灼。
到得午间,本该上午来为她换药的军医齐恒仍迟迟未到,晏柠抱着手炉子在房内不安地踱着步。见影月端着药碗进来,忙问道:“影月姐姐,军医怎地还没来?军中可是又出什么事了?”
影月垂眼未看她,将药碗递给她,回道:“许是昨夜大雪封了路吧。”
晏柠见她眼神躲闪,一口喝完了那极苦的药,抓了影月的手,眼眶微红,急道:“影月姐姐,到底怎地了?是不是崇弈又出什么事了?”
“姑娘莫慌,不是王爷。”影月见她如此,心中不忍,叹道,“是这几日倒春寒,昨日又下大雪,军中染风寒之兵骤增,军医们恐忙不过来。”
当日,直到晚间,崇弈都未回驿站,军医也未来诊。晏柠心知,此刻军中情况,恐怕比她预想的更为糟糕。
若处置不当,极可能此前胜战的优势消失殆尽,又令南弋陷于被动。
第二日早间,她终按捺不住,不顾阻拦,强拉着影月出了门。
宝安城的街道上积雪已没过了脚踝,马车驶过,车轮在雪地里印出深深的两道痕。晏柠问道:“影月姐姐,可知前几日军士们采购黄豆的商铺在何处?”
“嗯。”影月应着,带着她到了一家铺子前。
铺子门面不大,许是因大雪天街上少见人烟,铺门半开半闭着。倒是铺前的招幡在寒风中咧咧作响,显得热情得很。
晏柠今日仍穿着那身明黄色云锦夹袄,外披白狐裘披风,跨入店内,便似个小太阳进了来。这几日退了烧,嗓子也已恢复,进了店未见人,只听她糯糯甜甜地唤了声:“店家可在?”
店内迟迟无动静,晏柠又跨进几步,细细打量起铺内陈设。寻常干活杂粮铺,无不是摆得满满当当,恨不得将所有商品都陈列展示出来。这家店却不一样,门面虽不大,店内却宽敞、敞亮,除一个大大的柜台外,便只有几个箩筐盛着少许黄豆、粟米、面粉等最为常见的米粮。
怨不得店家都不紧着看店,属实也不用担心会有人盗了什么东西去。
又过一阵,晏柠再唤了声,才见后门开启,进来一位头戴绒帽、身着青布棉袄的中年妇人。虽衣着朴素,但见她眼中有神、嘴角带笑,想是十分精明、干练之人。
她边向晏柠走来,嘴里边念叨着:“怠慢客官了,这大冷天的,都窝在后宅烤炉子呢。”
“哟,姑娘你不是咱宝安城本地的吧?”那妇人见了她,眼前一亮,赞道,“宝安城贫苦、恶寒,可养不出这般水嫩的女娃儿。”
晏柠闻言有丝羞怯,吐了吐舌,回道:“老板过奖了,您好眼力,我确不是本地的。这宝安城天冷难耐,还想着来问问您,咱们宝安城民众冬日可吃些啥东西御寒呀?”
“你要不带些生姜、红枣之类的回去,煮些糖水喝,便可御寒。”妇人回道。
“甚好,甚好,那您今日能供给我多少呢?”晏柠急问,她家铺面虽小,但前阵既然能一下供出那许多黄豆来,应当是有仓库或渠道的。
那妇人闻言,脸色微变,打量了一番影月的装扮,又谨慎地看了晏柠一眼,问道:“姑娘你,不是自用?”
“嗯,若要百来斤可有?”晏柠道。
“你若三四日前来采,当是有的。但这几日,确是供不出来了。”妇人道,“前几日不知何故,南边来了一批商队,将宝安城里的生姜、红枣、红糖这类的,高价收购一空。我也是因着自己冬日里也爱喝些,才留了几斤货。”
晏柠抿了抿嘴,右手捏紧了衣袖。设计之人恐怕早就想到,北境的倒春寒对于南弋军士来说有多煎熬,已提前布局将宝安城内的御寒食材采购一空了。
她踌躇着,紧了紧狐裘,正想告别去他处再寻寻看,却听那妇人低声道:“不知姑娘为何来采,若需为大批人员御寒,恐怕会有些麻烦。据我所知,宝安城内的银碳之类,今年也很紧俏,若要批量采购,恐会影响宝安城民生。”
晏柠见妇人提醒,想她既热心提醒,应未存恶意,忙问道:“那老板您可有从周边城镇采购的渠道吗?”
那妇人略沉思了会儿,摇头道:“恐怕不成,前阵子宝安城内姜、枣、银碳涨价之时,我便有几个朋友想去南边青屏镇补货来赚差价,但买卖早已被官路禁了。”
“官路?”晏柠疑惑道。
妇人应是与她投缘,拉着她手往后宅带,热心道:“外间冷,姑娘若想详谈,不若进屋一起烤着炉子慢慢聊。”
可她步子还未跨出,影月便上前将她手挥开,将晏柠拦在身后。
妇人略惊,但显然应是见过场面的,很快便定了神,拉了脸便要送客:“我等商户,开门做笑脸生意,两位若觉不友好,自请便是。”
“对不住老板,我家姐姐紧张了些,冒犯您了。”晏柠忙道歉,见妇人脸色仍不郁,便道别离开了。
又去了几家铺子询问一番,均是大差不差的回答。
如此一番忙活,待晏柠坐马车回驿站时,天色已暗了。
马车停稳,她刚要起身准备下车,便觉一阵天旋地转,被按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崇弈紧扣着她,脚尖点地,飞略过院中深雪,将她带入房中,又立刻关门将她抵在了门上。
晏柠听他胸膛心跳剧烈,抬头又见他双眼紧闭、面色紧绷,右手轻拍他背,低语道:“我回来了。”
崇弈忽地低头,额头抵着她的,许久才叹了口气道:“如今宝安城内情势也不明朗,你不该贸然出门。”
“崇弈,我总不能一直靠你护着,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晏柠握起他的手,回道。
“你待在我身边,平安快乐,便是为我做的最重要的事。”崇弈轻吻她额头,拉着她到桌旁坐下。
此刻他房中的桌上,已简单布了几个菜,天寒地冻,只放了没一会儿,菜已见凉了。
崇弈本就对饮食极其挑剔,北境苦寒又逢战事,菜色本就清简,如今又凉了,他更是没吃几口。
“甚是怀念你在林中小屋为我摊的那鸡蛋面饼。”他念叨了句。
“我手上的伤已无大碍了,你若想吃,我明日为你做一些。”晏柠顿了顿,为他夹了块羊肉,示意他吃下,又轻喃着:“可惜此行没带椒粉,面饼恐怕少些风味。”
她倏地停了筷子,想了片刻后,赶忙说道:“椒粉,椒粉也可温中散寒!”
“嗯?”
“你今日急匆匆赶去军营,当是为了营中军士多染风寒?若是能在军士感染风寒前,便每日饮驱寒温中的汤水,想是能帮着军士们顶过这波倒春寒。”晏柠急道,“我今日下午出去问了圈,前几日已有大批商队将城内御寒食材、药材大量采购走了,我们此刻一时间恐怕采买不到。但椒粉也可御寒,若能买到胡椒,便可解此急。”
崇弈当下便遣影七携人去城内打听是否有售卖胡椒之所。不多时来报,说城内有几户商户曾在去年中低价采购了些胡椒,但南弋人素来没有吃胡椒的习惯,便积存了。
崇弈当下命他以固定价格,公开收购胡椒。第二日一早,三大框已存放了半年多的胡椒送到了驿站,因存放过久,有些已受潮。
“无碍。”晏柠抓了一把起来,细细闻了闻,虽有受潮迹象,却无霉味,当无大碍。
“可这总共才三框,那里够全营军士用呢?”影七皱眉道。
“跟我来。”晏柠带着影七、影月并驿站厨房的小厮,到得伙房,起火热灶,将胡椒洗净后在国内炒干、炒香,又用磨将它们细细研磨成粉,再加了一些淀粉等粉末进去搅拌均匀。
到得午间,三框胡椒变为了四大罐椒粉。晏柠留了一罐在驿站,其余三罐交予影七,交代着:“南弋没有吃椒粉的习惯,恐难入口。让伙夫营煮一些咸口的稀薄的汤,再加此粉。此粉浓度较高,一勺便可煮一锅。”
崇弈又补充道:“秘密运至军营,交代给齐军医,让他盯着伙夫营煮制。”
影七领了命,押着三大罐椒粉去往军营。
晏柠却仍不放心,问道:“即便此法真的有用,能让还未病倒的军士抗过这一阵,已病的军士仍不在少数。如此这般,若北燕来攻,我们会不会……”
“以我军目前的伤病情况,北燕不敢来攻。若能控制住风寒群体不再扩大,再过四五日,北燕自会退军。”崇弈淡道。
“为何?”晏柠见崇弈胸有成竹样,疑惑道。
崇弈轻刮了下她鼻头,笑道:“多亏了你那日替我理清了局势。你且耐心等待几日,到时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