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不会的,他是真心……”
“你真是太不懂男人了。”繁炽扯出个苍白的笑,“哪有什么真心不真心,不过是认准了一样东西是自己的,硬要死死地拽在掌心里,哪怕毁了。他早就没有心了,也就不管你的心是不是肉长的。”
繁炽眸中的痛触动了凝香,她点头,“我陪你说说话。”
灯花映在美人潋滟的眼眸中,繁炽轻柔地笑,“你从前有没有想过你和你朋友的未来?”
“想过的。我们说好有一天要去天地最北之处,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在那里开客栈。”
“哦。”繁炽捧着脸,眯着眼,“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怎么去呢?”
这个问题把凝香难住了,她想了想,勇敢了一回,“公主,她是骗我的,我心里知道,她是不会和我去的。她不喜欢颠沛流离的日子,终有一天她会嫁人,成为妻子和母亲。”
“那你呢?”
“我也不会去的,我这样的人,活不了太长。”
“闯荡江湖是不是很好玩儿?”
“公主可能不会觉得好玩的,主要就是杀人,流浪,杀人,再流浪。”
繁炽看着她的眼,“你想没想过,或许有一天你不会再颠沛流离,也会成为妻子和母亲?”
“不可能。”
繁炽在床上躺下,神情很是放松,“我记得你说过,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我现在问你,如果让你跟我把命换一换,你愿不愿意?你去当受万千宠爱的谢夫人,我去流浪江湖,我真的很想去看看世界是怎样的。你愿不愿意?”
“我?”凝香想到萧瑾的话,“被关起来?”
“现在你也承认谢安是要把我关起来了?”
“我们不一样。”
除却刚开始来燕京的几年,她此生从未被束缚在一处过,一想到要被一生囚禁在那四四方方的天地里,被世俗礼节所拘,替人生儿育女,真不若一刀抹了她的脖子。
繁炽替阿玉掖了掖被子,“你还挺虚伪。哄我时,未来的日子千般好,换了你自己就不愿意了。”
“公主,你怎么和月儿一样喜欢说傻话呢?明明是不可能的事,还要拿出来问了又问。我又不可能真的替你,你也干不来我的差事。若能让你高兴,我答应就是了。”
繁炽也觉得自己所言甚是幼稚,但还是自被子里举起一只纤瘦的胳膊,伸出小拇指和凝香的勾了勾。
她们此刻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后来都一一应验了。
狱卒弯着腰打开大牢的锁链,萧瑾大步走进,迎面一阵含着腥气的阴风吹来,此刻已是寒冬,这牢狱留下了多少刺客奸细的性命,最是阴暗湿冷,他虽着厚重的狐裘,还是感到了一丝凉意。
爬满蛛网的墙角里,几只灰鼠吃饱了囚犯的腐肉,张望着跑回洞穴打盹,过道两旁的囚房里,一双双枯瘦扭曲的手死死地攥着枷锁,他随意地扫了一眼那些胡子拉碴面孔上浑浊的眼睛,用手背微微掩住鼻息,复又向前走去。
上次他来时,有人窜出来骂了句“狗贼”,他当即下令将在场所有囚犯的舌头跟耳朵都割掉给他们加餐,于是这次就安静多了。安静得有些无趣了。
大牢深处终年不见阳光,阴暗的空间仅凭少许火把照亮,转过一条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廊道,进门前,他随口向跪在地上的狱卒问:“第几天了?”
“第六天。”
“还没说?”
靴前的狱卒畏惧于他目中的凶光,连连以头触地,砰砰作响。
一进门就有一阵热气冲面而来,冷水盆中烧的通红的烙铁正滋滋作响,他单手解下狐裘递给身后的林霖,径直走向囚房中央摆好的靠椅。
他扇了扇鼻前,有股烤肉的味道。
前方立着的刑架上,女子双手被手腕粗的铁链捆在柱子上,其实只剩下两只光秃秃的掌了,左手剩的四根手指头被一根根切掉。
他原想叫她在右手和舌头之间选一样留下作招供之用,想着她不总是说自己不认字么,索性替她做了选择。
戴着白帽的医官正在为她小腹上的鲜血淋漓的伤口上药——快没气了,就治一会儿,好点儿了就继续,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是他的规矩。
她的脑袋耷拉着,杂草似的头发垂了下来,令他看不到那两个血窟窿——第一天的时候,她怎么都不肯看他,也不肯开口求他,就跟她自断一指时那副样子一样,他一生气,就让人把她的两颗眼珠子挖了下来,然后掰开她的嘴,逼她吃了下去。
其实挖人眼珠子这种事他在突厥就看多了,早失了兴致,可她那天叫的特别好听。
他接过狱卒递上的茶水,此处环境太污浊,他只看了眼浮着的几片茶沫子,懒散地开口,“永穆快要临盆了,你不想帮孩子找找父亲吗?告诉我谢安的藏身之处,给你个痛快。”
女子一动也不动,可他知道她听得到。
她被灌下了一种药,让她在酷刑中无法奢侈地昏迷,清醒地承受着施加在身上的每一分痛苦。
“永穆被照看得很好,你不想临死前再见见她吗?说吧,说了我就让她来见你。”
萧瑾看着女子因那个名字而陡然震动的身体,倾了手中的茶。
他怒极反笑,“永穆也很想你呢。她每天都哭着求我,眼睛都快哭瞎了,你舍得不见她最后一面吗?”
狭小的暗室里,女子的喘息声渐渐粗重,他挥退医官,向着她走去。一股极重的腥臭味传来,他掩了下鼻子,一手托起她的下巴,一手轻轻揉弄着她的发,“说吧,说了,我就饶那个孩子一命。我会把他送得远远的,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然——我就把他丢到水里去,他可是永穆的孩子,你舍得让她再流泪吗?”
女子的脸上粘满血污,两个窟窿里空洞洞的,再也分辨不出昔日的娇俏可爱。会说话的眼睛没了,牙关紧紧地咬着,死死捍卫着她愚昧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