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主母 第9章 窝囊

沈宁音看着屏风后的人影，站在门口，没往里进。

“沈二姐姐。”陈青霜从屏风后绕出来，怯生生地喊了一句。

她今日穿着粉白色比甲，十五岁的年纪，花朵儿一般脆生生的水嫩，陈青霜每每忐忑不安的时候，一双乌黑的眸子里，就仿若萦绕着挥不开的水雾，充斥着随时都能掉泪的委屈感。

沈宁音看陈青霜站在原地，这一回，她并没有像前世每一次一样主动上前关切。

“那是谁？”沈宁音看向屏风后问。

陈青霜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含糊不清，一副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从前的沈宁音心思简单，只以为陈青霜内向腼腆，如今，一眼就瞧出她想要蒙混过去。

沈宁音偏不进门，只站在门口等她解释。

此时此刻外头许多人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陈青霜急了，连忙走上前拉着沈宁音的手：“好姐姐，你先进来再说吧。”

沈宁音无声低笑，推开她的手：“青霜妹妹，我如今虽嫁了人，但若给传出来私会外男，那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前世沈宁音名声极差，眼下，她可不肯再吃这些暗亏。

陈青霜从没想过事事都依着自己、对自己好的沈宁音竟然疑心自己算计她。

眼圈红了，陈青霜抓着她的袖子：“沈姐姐，我没有……”话落，女子的眼泪就仿若断线的珠子一颗颗滑落。

沈宁音虽知她眼下确实没这个胆子，但了解陈青霜脾性的她此刻只觉不耐，面无表情地抽回袖子，不想沾惹半分。

此时，屏风后传出个愤怒的男音：“沈宁音！亏我妹妹总在我跟前说你的好，今儿你的本性可算是暴露了！”

男人从屏风后走出来，七尺多的身高，穿着常服深衣，长得尚算周正。沈宁音一思忖就想起来这人是谁。

陈家三郎陈守岳。沈宁音微微蹙眉，看向男人。

“怎么？这么快不认得了？”陈守岳惊诧之余，颇有些咬牙切齿，看着她就好似看着敌人。

快么？沈宁音算了算，他们大约也有好些年不见了。

“哥，你少说些……”陈青霜泪眼婆娑。

“凭什么？她都这样对你了！你还护着她！你就是太善良了，不知道外头人的险恶。”陈守岳十分气愤，咬牙：“她连你都欺负，在家里还不知如何磋磨沈家的姐妹呢！”

沈宁音敏锐地捕捉到一个信息，陈守岳所说的姐妹，怕不是沈弦思？

陈青霜哭着摇头：“沈姐姐对我很好……”

陈守岳瞪着沈宁音，冲陈青霜道：“妹妹莫哭，为兄就是看不惯沈宁音这样空有皮囊的虚伪女人！为兄一定替你讨个公道！”

陈青霜满眼焦急，眼泪流得更凶了。

“……”沈宁音心下气笑了，悄摸退却半步，怕沾上蠢病：“若是青霜妹妹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告辞。”

她还没这个时间陪着他们兄妹发癫。

刚一转身。

“你！”陈守岳不敢置信瞠大眼睛，一个跨步，男人拉了一把沈宁音的袖子，“砰——”飞快地将门关上。

门外的染竹与兰香瞬间慌了。

沈宁音眉心终于蹙起：“你们在外头守着。”一股无名火起，沈宁音嘴角带上了笑意，抬头时，锐利的目光就对上了陈守岳。

男人就算蠢笨如猪，若是不相干倒也不妨事，可若是敢做出越矩的行为，那便说明有恃无恐。

前世沈宁音嫁去了姑苏，与陈家再无往来，而眼下，她倒要好奇好奇，他陈守岳凭什么？

“你！”陈守岳被沈宁音这充满压迫感的眼神一看，咽了咽口水，到底只是十几岁的男子，心性并不好，瞬间露了怯。

陈守岳意识到自己退意，又瞧着眼前女人不过十六，比自己还小上一岁，霎时脸上挂不住，通红着脖颈愤怒道：“我告诉你，你从前对我那些龌龊心思我绝对不会接受！”

“我知道你爱惨了我！少爷我风流倜傥，却不是你能肖想的！”

“……”沈宁音目瞪口呆，饶是两世为人，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

“三哥！”陈青霜脸色难看，神色中有肉眼可见的后悔，后悔信了他的邪带他过来！

“妹妹放心，哥哥我今日就要与她划清界限！”

沈宁音打断：“所以，你从哪儿得知我对你的……嗯……”

陈守岳半点没瞧出来状况，冷笑着继续道：“青梅竹马，哪有不对我动心的？连弦思妹妹都瞧出来了！”

“弦思妹妹只同我说，你快要成婚，她心中良善，不肯让我戳破你的龌龊让你难堪。”

“可我万万没想到，你成婚后也不消停，借着权势竟然又找上了家父！”

陈守岳咬牙切齿，满脸的贞烈：“本公子就算死，从这儿跳下去！也不会屈就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沈宁音越听他说越觉离谱：“停。”

“怎么？戳到你痛处了？”陈守岳冷笑。

沈宁音撩起眼皮，红唇微抿：“你喜欢沈弦思？”

陈守岳待要再说，冷不丁听着她这句话，脸唰地一下红了：“你胡说什么？！”

沈宁音就明白了，抬手打开了房门。

“你做什么？！”陈守岳与陈青霜都是一惊。

沈宁音看向门外：“来人，把他扔出去。”她指着陈守岳。

下一瞬，外头走进来几个膀大腰粗的家丁，陈守岳是有些底子的，可双拳难敌四手，沈宁音身边的仆从又是侍郎府带过来的坏种，不但抬着，还动手掐，伸手扒。

“你等着！我要叫人去同父亲说！要你吃不了兜着走！”陈守岳一边愤怒咆哮一边哎哟个不停。

沈宁音听着脑仁儿疼：“把他嘴堵了。”

很快门外就只剩下唔唔唔的声音越来越远。

陈守岳唯一识趣儿的地方，就是知道不能告去侍郎府，也没琢磨着上昌平侯府闹事。

摆到陈大人跟前儿后，陈大人自然知道如何处置。

沈宁音侧过眸子，目光落到陈青霜脸上。

陈青霜脸色一下子就白了，若她先前的哭更多是因为习惯成自然，那么现在，她每一滴眼泪都是因为对陌生的害怕。

“青霜，说说吧？”沈宁音不想绕弯子。

陈青霜两只手绞紧了帕子，眼睛里的泪水要掉不掉：“沈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沈宁音没说话。

陈青霜一眨眼睛，泪水掉了下来，漂亮得像珍珠，所谓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也不过如此。

不得不说，陈家几个姊妹里面，就数陈青霜最有小聪明，她知道自己哭的时候最美，所以在对她最有利的人面前，她总哭。

沈宁音最容易，并且每一次都心软。

但这次好像不灵了，陈青霜只得抽抽噎噎继续开口：“沈姐姐，我是约你过来说话的，你大婚，我没能给你件像样的添妆，今儿是来补上的。”

陈青霜说着话，从桌子上拿出一只精致的木匣子。

她打开来，里头放着的，是一套不错的头面。

沈宁音前世见识过不少好东西，只消一眼就能判断出东西的价值。

再看一看陈青霜头上簪的，身上戴的，都是些不值钱的花俏玩意儿。

沈宁音知道，这头面虽不及侯府给的聘礼，却也绝不是陈青霜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能拿得出手的。

不过是陈家借着陈青霜的手递过来的礼罢了。

沈宁音必须接，这是人脉与交往。

陈青霜见她拿了，目光就殷切地看向那匣子，眼睛里的渴望几乎要溢出来。

从前，沈宁音同情她，怜惜她，有什么东西都巴巴地送去青衣胡同。

倘使陈青霜偶尔还礼，也都是些不值钱的。但若有陈家送给沈宁音的，沈宁音一般转个手给她赠回去。

所以陈青霜甫一看见这满匣子的头面，她心里简直要高兴坏了，当场就将这些视作是自己的所有物。

可这次，沈宁音接过匣子，再没打开，随手就递到旁边的丫鬟手里。

沈宁音没有错过陈青霜眼里的失望：“谢了。”她说。

陈青霜扯着帕子思忖半晌，终于打破沉默：“沈姐姐是生气了？”

也不等沈宁音说话，陈青霜继续道：“我兄长他言语无状，我替他跟你道歉。”

“还有！是他非要跟来，我没有喊他来！”

沈宁音美眸微眯，阳光里瑰丽如画：“哦？”

陈青霜看得一愣，将才只顾着哭，这会儿下细看去，竟发觉从前青涩的姑娘此刻已仿若脱胎换骨。

她竟生出几分更深，更浊的自卑来。

可此刻，沈宁音那令她熟悉的嗓音却从慵懒里延展出一份凉意来。

“他要跟，你便由着他来了是么？”

沈宁音的话让原本心不在焉的陈青霜愣住。

沈宁音轻笑一声，似嘲似讽：“我是什么样的身份？我并非你家血亲，十六七岁年纪，昌平侯府新妇。”

“我这样的身份，你光明正大叫了过来，你却要捎带上一个外男。若我毫无防备，只带了贴身丫鬟，再由着你三哥胡乱说嘴一通。我要拿什么维护自个儿的体面清誉？”

“我从前总是为你出头，旁人欺你辱你，我头一个维护你，可你呢？你反咬了我一口，再一句不是故意就推脱得干干净净？”

陈青霜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字字句句都叫她臊得慌。可越是这样，陈青霜越是觉得委屈、气愤。

分明前几日都还在帮衬自己的人，怎么现在竟与外人一样作践自己？她嘴唇抿得发白，攥紧了手，雾气缭绕的眼底有几分愤怒与恨意。

沈宁音比起前世，涵养功夫修得极好，绝不会似沈弦思般暴跳如雷，可饶是如此，见着陈青霜那窝囊样也是来气的。

到底好了一场，沈宁音仁至义尽提点她两句：“你家里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哥哥要来，你就由着他来，你爹爹母亲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你自己不争气，我能扶你几次，护你几次？”

“够了！”陈青霜愤怒地盯着沈宁音的眼睛，眼泪无声流淌：“你就是想骂我贱骨头！你就是瞧不起我！”

沈宁音都要气笑了：“对，你就是贱骨头。”

“你！”陈青霜抓起一旁的花瓶，狠狠摔在地上：“沈宁音！我又没有求你帮着我，更没有要你护着我！都是你自己要做的！”

“你这种从小锦衣玉食的人又怎会知道我的苦！如果我也是侍郎府的嫡女！如果我……”

陈青霜说着说着，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沈宁音没有去追。

兰香与染竹进来，沈宁音只是摆了摆手。掌柜的过来时，笑着询问地上的花瓶碎片。

从前，沈宁音与陈青霜但凡相处弄坏了什么，都是沈宁音赔付，兰香这次也很乖觉地要去掏荷包。

冷不丁荷包上覆上了一只熟悉的玉手，沈宁音的声音淡淡的：“那位是刑部陈大人的千金，无妨多少银子，可以去青衣胡同陈府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