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竹一下子反应过来,手指攥着帕子:“奴婢也不想做世子的妾室。”她垂眸摇头。
沈宁音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大丫鬟自爱,这是她最盼着看到的。
“我那妆奁盒子里有几样散碎的头面首饰,你们去挑两支喜欢的。”沈宁音也算没白疼她们一场。
染竹与兰香一人挑了一对耳环,沈宁音又各多赏了两支朱钗。对自己的人,沈宁音素来大方,这些首饰都是从嫁妆里头挑出来的好东西,就连寻常人家的小姐都不一定能从府里淘换出来一样,沈宁音给丫鬟一赏就是三件。
外头的风吹得大,开着窗户的时候,朔风一刮,就呜呜咽咽地怪声。
兰香忙去关窗户,小丫鬟素手麻利地将牖窗拉拢,无不担忧地叹口气:“少夫人,这方嬷嬷怎的还没回来?您都回来这么久了……”
沈宁音有些沉默。
她如今怕是惹了老妖婆的不忿,松鹤堂那边估计正等着她自个儿渡劫呢。
快要入冬,依着侯府的旧例,冬衣要先赶制起来,如今侯府的光景,少不得要紧着消减发放。府库里银子有限,拆东补西不足取,沈宁音也绝不会掏嫁妆出来补亏空。
那便只能是顺了姑情失嫂意了。
到时候新仇旧帐,那些个府里的下人说不得就要给人撺掇着出来闹。
还有侯府账目上错漏颇多,光三年内的,也有好些对不上。这烂摊子全要交到沈宁音手里,没个经年的老嬷嬷上去弹压、帮衬,寻常主母是绝处置不了的。
松鹤堂那边欺她资历浅,想等着她去求。
可惜,沈宁音不是寻常人。
前世时,冷元景就没什么族产,沈宁音自个儿嫁妆也薄,一个铜子儿都恨不能掰开来花。那么多的苦日子,她都熬过来了。这点为难算个什么?
与其巴望着方嬷嬷过来帮衬,沈宁音更相信自己的实力,大不了亲自去瞧瞧采买。
沈宁音起身,一面去摘架子上的斗篷,一面有条不紊地吩咐:“染竹,你去青衣胡同陈家打听打听,那日陈三郎回去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陈家的那送子观音委实贵重,这东西都给送过来赔罪,想必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的。
“是。”染竹领了差使正要走。沈宁音又有些不放心:“兰香,你同染竹一起去。”
把人打发走后,沈宁音也出了门。雨后的天气着实冷,刚出了屋子便有冷风扑面而来。
沈宁音拢了拢斗篷,将自己裹得紧实了些。这点儿冷委实算不得什么,再冷,也冷不过这小院儿高墙内的人心。
如今,周婉失了体统之事已经传扬了出去,总有落到老夫人耳朵里的时候,侯府,也总有用得上自己的时候。
“宁音!”
沈宁音刚走出院门,远远儿地就听见了秦耀阳的声音,她低眉继续走,想装没听见。
哪知秦耀阳并不放弃,男人的腿很长,没多久便赶了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宁音,你走什么?”
沈宁音眉头微不可查地轻蹙了一下,转眸时,已恢复了往日的贤良温和:“抱歉,风太大,没听见世子唤我。”她不动声色地将手腕挣脱开来。
秦耀阳脸色稍缓。
“世子找妾身有事?”沈宁音不想耽搁,但到底身份在这儿,她便是不乐意,也得给秦耀阳脸面。
“嗯。”秦耀阳点点头:“是有关齐哥儿的事。”
沈宁音听着此事,别开了眼。
秦耀阳道:“我知你与他有些许误会,但孩子还小,教一教也是能学好的。”
沈宁音不吭声。
男人的语气越发软和,近乎轻哄:“我已同祖母说好了,齐哥儿往后就住在松鹤堂,也不必你亲自教养,咱们只要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即可。”
他这般反反复复的劝,沈宁音心下都要气笑了,脸上波澜不惊,只沉着声音问:“世子,要说教孩子,大嫂的娘家乃是大族,什么样的先生请不了?”
“绝对不行!”秦耀阳一听这茬便眉头紧蹙:“周家的族学固然好,但里头都是周氏子弟,且那学堂直通内院,委实不清净。”
沈宁音听得心下冷笑,她大约也能猜着秦耀阳为何不肯送秦齐去周家学堂。
周家野心很大,秦齐若去了,一多半将来就得娶周氏女,再加上潜移默化,往后整个昌平侯府到底是秦家人,还是周家人说了算,那可就难说了。
“宁音,岳丈本是科举出仕,故交好友皆是文人墨客,想来更能寻到好先生。还望你辛苦一二。”
秦耀阳说的这一点倒是真。甚至沈宁音自己都曾师从名士孙靖元。
这天下的大儒只得那么南北两个,且都早已经不再传道授业。所以,现如今炙手可热的,就是大儒的几个关门弟子,孙靖元就是其中一位。
甚至那孙靖元还是江东孙家那位大儒的亲儿子。
秦耀阳见沈宁音不说话,抿了抿唇,沉声开口:“若宁音你不肯修书,那我只能亲自去与岳丈说了。”
沈宁音想了一下,这事儿还真绕不过去,遂抬头道:“好。”
“当真?”秦耀阳满眼惊喜。
沈宁音清楚,沈定山为了抓稳侯府这个助力,说不准真会去求孙靖元。自家那位老师又是个面冷心软的,还真可能答应下来。
前世沈宁音就曾为着冷元景去找过孙靖元。他是真的竭力帮衬的。
若没有他,冷元景的仕途不会这般顺遂。
可这样的助益拿给秦齐那样的人委实是糟践了。
沈宁音袖中的手攥了攥帕子,深吸了口气,转眸冲着秦耀阳略略颔首:“可以是可以,也不必父亲去请,我亲自去。不过……妾身有个要求。”
秦耀阳忙道:“你说。”
“我有个远房的侄儿,也六岁了,就让他们一道念书。也好有个照应,可好?”
“这……”秦耀阳有些愕然:“我怎么不知你有个远房的侄儿?”
沈宁音温婉浅笑:“前两日来投奔的,我看他尚算乖巧,也就留在身边儿照顾着。”
“不行。”秦耀阳语气压抑:“此事你怎的不跟祖母还有母亲通通气呢?还有,你不肯照看府里的哥儿,却跑去照顾旁人?”
沈宁音闻言,就好似没听出他话里的愠怒般,莞尔一笑:“都是亲戚么,难不成世子的亲戚是亲戚,我的便不是了?”
“这……”秦耀阳一时语塞。半晌,道:“可你侄儿不姓秦。”
沈宁音道:“妾身也不姓秦。”她深知道眼前男人拿捏不了主意的性子,也不想耽搁时辰,便说:“世子看着办。若没有旁的事,妾身就先出门了。”
沈宁音绕过了秦耀阳。
秦耀阳下意识地跟了两三步:“好,我答应就是。”
沈宁音脚步一顿:“那我这会儿要忙,母亲与主母处,就劳烦世子帮忙提上一嘴了。”
“好。”
沈宁音就是料定了秦耀阳不会推辞,更不会去问沈定山。
毕竟沈家的亲戚,他找自己又或寻沈定山,那都是推脱不开的。他不至舍近求远。
而松鹤堂那边,叫秦耀阳去说,那可比她自己去,要轻松简单多了。
南烛那一笔字,堪称妖孽,是个好苗子,与秦齐那等被宠坏了的小霸王放在一处,高下立判。
她倒要瞧瞧,到时候秦家人的表情得有多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