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主母 第166章 诈尸

大火延烧了整夜，清晨时分才堪堪灭了下去，遍地都是焦黑的灰土。

然而，沈宁音是挂在树上听了整晚的狼嚎，她一脚踩空从陡峭的山壁掉到谷底。

清晨第一缕阳光落下来，终日不散的瘴气也稀薄了些许。她抬头去望才发现——那些原本的毒瘴似乎只残留在高高的陡坡上方。

这儿，虫鸣鸟叫，仿佛是一处盛世桃源。

放松下来时，沈宁音的腿才感受到阵阵疼痛。她咬了咬牙，伸手掰开缠绕在腰上的树枝，枝桠一抖，她便摔了下去。

万幸谷底的地面铺陈着厚实的枯叶和苔藓，她将才所在的树枝也不算太高。

如今她也不知何去何从，这山谷她两辈子也没来过，一时间哪里去寻通路？不过沈宁音倒也冷静下来，现在令牌丢了，没法取信薛岩，而就这样回姑苏，阮家也不那么让她安心。上京城天远地远，敌人尽在暗处，她甚至不知自己那么小心、是如何惹来的杀招。

昨日的一把火，既是阻断追兵，更是要将姑苏城内所有人的注意力引过来。

沈宁音只能祈祷自己一夜未归，兰香与染竹能先一步领着侍从找来。她不能折在这，春渠不能就这样没了！

她找了一根稍微硬实些的木棍，拖着伤腿咬牙先找个容身之所。毕竟谷底就算没有毒瘴，说不定也会有什么猛兽。

也就是运气，仿佛老天都在眷顾她命不该绝，沈宁音竟然发现了一处溪涧，活水潺潺流淌，约莫一指宽的不知名鱼儿在清澈的水里嬉戏。

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声从肚子里传来。沈宁音紧紧捂着肚子，喉咙干涩得要命，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昨日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过。

捧着溪水猛灌了几口，又摘了几颗认识的野果充饥。她决定先处理一下伤口，再抓几条鱼补充体力。

如是，在溪边的岩洞里，那个男人就这样水灵灵被发现了……

他一动不动倒在那儿，沈宁音脑子轰了一下，脸色惨白地转身就走。

是鬼！

水鬼！

不论前世今生，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他会死在江中！码头上的船舷分明有血迹，再是个铁人哪能在失血过多的情况下跋涉那么远掉下山谷来？

她恐慌地单腿跳了几步，终于经不住地倒在地上喘气。

“咳……”

是很微弱的咳嗽声，微弱到沈宁音都要觉着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她攥紧裙裾蓦然回首。

依旧是纹丝不动的“死人”，薛岚嘴唇惨白，一层干皮半贴半翘地覆在上面，整张脸不同于溺水的鼓胀，反而有种诡谲的干枯感。

委实能吓死个人！

沈宁音不是怕死，也不是没见过死人，但再是不怕也不代表乐意当真愿意同死人歇在一处。她定了定神，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一瘸一拐地挪回去，沈宁音垂眸看向薛岚，他紧闭着眼睛，皮肤上沾染了泥土和草屑。

正所谓尘归尘土归土，沈宁音走这一趟叫春渠遭难，她痛心疾首，可也怪不到薛岚头上来。

沈宁音高估了自己的能耐，也低估了此事的风险。扪心自问，她走这一趟，除了想顺手救一救薛岚，也何尝没有攀上薛岩这位未来的幕后九千岁之意？

“罢了，既然碰到你了，便帮你入土为安吧。”

沈宁音打算把薛岚安葬，她不知前世他有没有曝尸荒野，至少这辈子，他能安息了。

沈宁音正抓着石块在溪边挖着坑。石块并不趁手，她的手指上还有伤，很疼，十指连心地疼，沈宁音一面挖着墓穴，一面想起春渠来。想着想着，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平日里越是端庄贤淑，越是沉稳内敛，在无人的时候，往往将情绪愈是发泄得毫无遮掩。

沈宁音视线模糊了，一边挖坑一边哭得毫无顾忌。

她也不知挖了多久，更不知哭了多久，只知她抡起染血的石块往地上砸的时候，手腕突然给抓住了。

沈宁音一时没反应过来，用力往下动了动手，那力道却是丝毫不减，并且手腕上津贴着的温度很烫很烫。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手里的石块一松，转头看了过去——

模糊的视野里，是一道逆光的身影。

沈宁音以为自己是不是疼迷糊了，抬起脏兮兮的泥袖口擦了下眼睛。

沈宁音不清楚自己整张脸擦成了花猫脸，只知沙子揉进了眼睛，疼得她低呼了一声。

耳边是低沉且极轻的叹息。沈宁音感觉到掌心里被塞进来一方帕子。

诈尸了！她脑子里第一个想到这三个字！

仿佛是看透了沈宁音的表情，那虚弱的声音分外费劲地囫囵了一句：“是活的。”

“！”

姑苏城的清晨，比往日冷清许多。人们都知道码头出了事，连平日里端足了官威的知府这会儿竟也亲自过问起来。

随着时日迁延，码头的船只越积越多，各处往来的客商船只不得不下船涌入姑苏。

兰香被安排这些天打理联络姑苏到上京城的行商与货物挑拣采买，以及一些与阮家生意相关的消息探听。直到昨晚等了半天也没见主子回府。

兰香原是要漏夜去寻的。可姑苏城宵禁戒严，根本出不去。城门守军非但拿刀威胁，甚至连兰香抬出昌平侯府来也不买账。

这下，莫说兰香了，是个人也知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还没回来么？”一大早，兰香就焦急万端地询问。被她拉着的阮秀仪很不自在。

阮秀仪哪里能知道这些个事？她就是跑来讨好沈宁音的，所求不过是能攀上关系最好，攀不上关系，也要做做样子，叫嫡母知道自个儿有本事，将来能将自己收为嫡女，过上像姐姐们、尤其是沈弦思那样的好日子。

现在倒好，守了一夜，连人都没见着。阮秀仪连笑容都快要撑不住了。她强压着情绪，笑着说：“兰香你莫着急，宁音姐姐身边的贴身丫鬟都没回来，可不一定是出事。”

兰香其实一早也是这么安慰自个儿的，晚上的时候便要着急也出不去姑苏。

这会儿倒也能出城去，码头给封锁、外头船上的货物能卖的都拉进城来卖，不能卖的都统统滞留在船舱中。

姑苏城的物价暴跌。

兰香原是开心的，沈宁音带的钱多，大进一批货、再雇一堆镖师护着商队去上京，沈宁音手里的铺子能赚上一大笔差价。可现在沈宁音人都失踪了，要货、要钱来能做什么？

兰香领着人迈出二门，正要慌毛火气地出去寻人，迎面就撞上了满脸春风的染竹来。

染竹被遇着个猝不及防，脸上的笑还来不及收敛，神色间多了一丝尴尬。

“染竹！”兰香看着染竹整个人就仿佛鲜活过来，兰香快喜极而泣了，她一把拉着染竹，直往染竹身后打望：“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少夫人呢？”

染竹整个人都呆愣住。她光顾着回忆自己在冷家被奉若上宾的春风得意，她只以为是自个儿表现得极好，不然怎会在表现出为难脸色时冷家人就顺水推舟地叫她歇了一晚。

虽说冷家长嫂给她安排的地方并不是厢房，甚至都不是客房，而是冷家下人住的大通铺，但染竹甘之如饴，满心甜蜜。

那大通铺的窗户破了洞，仆人们只说是大奶奶抽不出时间遣人来修缮。染竹觉着自己跟冷元景心意相通，男人如今不在姑苏，她就更要体贴、容忍，给冷家长辈留下好印象。染竹丝毫不觉得自己被怠慢了，反而觉着人家是没把她当外人。

她虔诚地住了一整夜，觉得连冷家的空气都带着香甜。

如今，染竹回阮家来了……眼前是兰香紧紧盯着自己的一双眼睛。

染竹手指攥紧，眼底终于有了一抹惊慌。

兰香的嘴角慢慢放平，她瞠大了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被这样的眼睛盯上，染竹目光下意识躲闪。兰香心下的不安一层层上泛，一把抓紧染竹的肩膀：“什么意思？少夫人和春渠没跟你一起回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染竹张了张嘴，却半个字都讲不出来，她是彻底慌了。染竹深知道沈宁音的脾性，昨日她是带着命令去冷家的，沈宁音待下宽宥，一些小事，定不会怪罪，染竹甚至把冷家好客，要留她住宿这样的说辞都想好了。

而如今，主子一夜未归，染竹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回来……若是出了什么事……

“你！你昨日到底在做什么？！”兰香的质问并没能问出什么来，她气得用力将染竹推开便领着人往外头冲了出去。

染竹的脑袋撞在墙上，她咬着牙，将痛呼湮灭在喉咙里，她只觉着掌心里湿漉漉的，染竹松开捂着脑袋的手，发现了一块殷红。

染竹一下子红了眼睛，抬起头看过去，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已经朝着外头一个个地快步走了出去。

“兰香！”染竹喊了一声，可她声音不大，脑袋犯晕，那种不甘和委屈直冲上脑门。

“凭什么？！”凭什么要一辈子做个下人？

凭什么自己明明比兰香聪明，比兰香稳重，比兰香更叫下头人喜欢，为何连她都敢动手伤自己了？

兰香脸色渐渐变得扭曲，血水蜿蜒在脸上，说不出的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