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阁内,死寂般的静。
江焉眼珠钝钝转动,入目雪腻生香。
视线僵硬向上,是纤长脖颈,此刻微微抬着,几乎是引颈就戮的姿态。
凌乱青丝为那张雌雄莫辨的昳丽面容增添了难以言说的柔妩,令人不会怀疑,阖闭的眼眸若是睁开,该是怎样眼波流转的勾动人心。
江焉头脑一阵发昏,几近失声。
“你,是女子?”
苏清机本是闭着眼任凭发落的。
闻言,瞬间睁开了眼,一把搂回了衣裳,明眸圆瞠,不可置信,“原来您不知道啊!”
她的衣裳已经不知何时滑落到臂弯,此刻被她胡乱搂着,凌乱得不成样子,大片雪肌湛然生光,她毫不知情。
江焉脑中一片空白,哑口无言,“……现在知道了。”
苏清机满脸呆滞。
所以,现在算怎么回事?是她揣摩错了圣意,愚蠢自曝吗??
气氛再次陷入难言的寂静,直到清晰一声玉响,手中棋子掉落棋盘,碰乱了棋局。
江焉猛然回神,面前人此刻的模样再度撞入眼帘,让他耳后瞬间红了起来,陡然转过了头,慌乱极了,“你、你先把衣服穿好!”
苏清机欲哭无泪,自己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蠢的事!
她指尖微颤,却是快速地将布条缠回去,衣领拉回了肩头,纤细手指纷快系着衣带,没有察觉到自己耳尖泛着羞怯薄红。
衣物悉悉窣窣的声音让人无法忽视,甚至因为没有看到,声音反而更放大在耳畔,肆无忌惮乱江焉的心。
那盈盈生生,就在眼前,挥之不去。
江焉紧闭着眸,喉结滚了滚,整个人都烫了起来,不可抑制。
声音消失了,江焉紧绷着,几不可察抬袖在身前,转过头,他……她垂着头,跪得笔直,衣衫整齐,甚至与往日无异,只是青丝逶迤满身,别有纤楚之态。
江焉恍惚觉得自己也许是在做梦,一场不同寻常的绮梦。
苏清机,竟然会是女儿身?
“你……”他才说了一个字,便惊觉嗓音沙涩喑哑,眸底闪过赧意,戛然而止。
苏清机下意识抬眸,应:“臣在……”微顿,改口,“……民女在。”
面前的陛下没有任何惊怒之色,眉宇间一派冷静,只除了有些说不出的绷紧,也许是努力克制着不要动怒。
苏清机不知为何,忽然便放松了下来,甚至是坦然。
相识六年,自己不是早清楚她的陛下人品心性吗,先前怎么竟会揣测那样多的无稽之谈?
江焉对着她那双从容明湛的眸,经年来未有改变,无论是男是女,她都一样出尘脱俗,世间独一个的苏清机。
江焉听到自己心头一下、一下的怦然跳动,慌乱得像极了将她抱在怀中的那日,不止她清孱的肩骨,她整个人都藏在了他心口。
他低了低眸,复抬起来,斟酌问道,“为何女扮男装。”
果然,不愧是她的陛下。苏清机甚至有些欣然,眉目舒展,清泠嗓音轻声道:“陛下应还记得,我爹娘在怀胎十月时一直将我当做兄长转世。岂知生下来是名女婴。”
江焉心头一紧,脱口而出,“他们——”
能跋山涉水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这个“儿子”已经是万般讨嫌,若是知道生下来的是个女儿——!
苏清机原本早已释怀,可不知为何,见到她陛下反应这样大,自己竟也觉得幼时那几年委实不是人过的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了,“……他们希望破灭,心灰意冷,应是将我丢给了年迈婆子,自生自灭。”
她顿了顿,直接跳过道:“后来爹娘偶然发现我似承兄长天赋,便起意将我扮作男童,对外宣称是二公子,请人教我读书识字,送我考童生,一路……考到了京城。”
说完,她叩首,“臣之父母丧子之痛彻骨,并非有意欺君罔上,是存臣继兄长人生之心,望臣这一生为兄长登科为官、为国为民,还请陛下宽恕。”
江焉窒得透不过气,她竟还为那不配为人父母的两个人求情。
他根本不敢想象,一个襁褓中便被丢弃的婴孩是怎样自生自灭,活到了她口中轻描淡写的“后来”。
一个人降生于世,怎么可以是为了接替他人而活。
久久死寂,苏清机却一点也不怕。
不是早就知道吗?她的陛下素来正直,性情,是非分明。
他一定会对她网开一面,但她的爹娘就不一定了。
“你,先起来。”极度压抑克制的一句。
一种奇怪的傲然油然而生。看,果然吧。
苏清机没有依言起身,而是再次叩首,“民女亦有欺君之罪,还请陛下降罪。”
江焉陡然起身,难以置信,“你!”
难道她想让他亲自下旨赐下死罪吗!
只是旋即,他意识到,苏清机所言所行,皆在情理之中。女扮男装考取功名,乃至官拜左仆射,于她而言,死罪无异。
是自己,心藏情衷,连惩处都没想过。
他移了移目,略有不自然,语气缓了下来,“无论男女,你都是朕的左相。”
话音落下,江焉忽然意识到一点。
她是存了死志来见他的。
三日未朝,她坦然前来,愿死于他手下。
江焉一时,涩然失语。
苏清机知道他会对她网开一面,但这话还是让她倍感震惊,该说什么?不愧是她陛下?
她压下震惊,与鼻尖突兀没来由的酸意,抬起头,直起腰身,定定看着他,“陛下对臣法外开恩,臣铭感于心。”
“然臣终非男子,纸包不了火,倘被人有心揭发,影响非同小可。”苏清机仰望着他,严谨而肃然,“还请陛下早做绸缪。”
她连自身都不曾顾及,却一心顾虑着他?
江焉压抑着重复了一遍,“你先起来。”
苏清机要谏的已经说了出来,她站起身,想进一步筹划一二,却被江焉沉声打断,“朕知道你的意思。”
要在东窗事发前,择出另外的人来取代苏清机,接手苏清机仕宦以来的所有经营,再度为他所用,必要时候祭上苏清机这个佞臣的性命,方是上上之策。
只是江焉从来都做不了苏清机。
“只是满朝臣子,无一及得上你。”江焉眸色自若,望着她,“你心中有何人选。”
这……苏清机年方二十又一,自忖起码还能辛劳个十来年,虽有意留意好苗子,但现在事发突然……
江焉端看她的神色便知她在想什么,“三个顾扶危也及不上你,若要用他,十年之后还差不多。”
苏清机不是没顾虑到这点,只是权臣容易忠臣难,除了顾扶危那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满朝里又有谁能一心一意为他所用呢?
江焉复坐回去,竟然还显得悠闲从容。
“行了。这非一时半刻的事,你现在为难自己也为难不出什么。过来,陪朕下盘棋。”
苏清机张了张口,虽然他说得对,可是兹事体大,不早早打算妥当怎么行呢?
江焉眼神示意,“给朕过来。”
苏清机一怔,几乎有些糊涂了。
怎么心腹亲信蒙骗他多年这种事,竟连顿怒火也不值得生吗?
她还在糊里糊涂中发现,自己好像也没有一点儿惴惴不安的心绪……
到他对面坐下,眼看那修长手指一一捡棋子复原棋局,再将碧玺棋盒推到她面前,清沉嗓音响起,“朕方才落子。到你下了。”
苏清机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遗忘了什么。
那道圣旨。
她面前的陛下,究竟是出于什么思虑邀她上龙床??
心中宛如惊涛骇浪,纤细指尖捏起棋子,举棋不定。
对面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朕知你事事会做最坏打算,不过这些年来并无一人发觉你真身,不是吗?”
苏清机都没心思想他的话了,他不知道她是女子,那那张圣旨,除了字面意思,还、还能是什么?
她一时竟不知道是前者更恐怖,还是后者更恐怖,纤浓睫羽不住轻颤,她想问,却又压根不敢问。
万一他承认了,那怎么办?
“臣不敢心存侥幸。”她心不在焉,落下棋子,低声回答。
江焉不想再谈论关于她会离开他的可能,停顿片刻,转而道:“永安跟朕说你对她冷冰冰的,甚为无情。”
当听到江祈这么说时,江焉根本无法否认自己心底深处的窃喜,以及大石落地的松了口气。
令他如鲠在喉的那个雨夜,什么都没发生,苏清机清心寡欲,冷漠得像个出家人。
现在,苏清机竟压根是个女儿家。他暗中发疯般的嫉妒,其实跟笑话没什么两样。
原来永安郡主回京是为这件事?苏清机略一思量便明白了,自己是皇帝的宠臣心腹,若是了了□□爱便罢,关键是没成,永安郡主自然不能平白担结交皇帝心腹这个野心,难怪急忙回京撇清干系。
她如实解释:“臣……怕露出破绽,故而不敢接近郡主。”
江焉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担心接近江祈会露出破绽,那她府上诸多姬妾怎么不……他眸色一凝。旋即蔓延出热意来。
翘生生雪腻盈盈一闪而过。
那是个雨夜。
大雨滂沱,她必然是……被雨淋透了。
他几不可察移眸,镇定自然,“永安不知内情,因此心有怨怼,于人前说了些似是而非引人遐想之语,朕已经罚过她了。”
苏清机极细微一激灵。
似是而非,引人遐想……那句“腰软体柔”,他、他也想了些什么吗?
刑部,坏话,他在刑部听到的坏话,该不会就是这一句吧?
苏清机越想越不敢想下去,在刑部处置了人,拒不见她,三天后,给了她那张圣旨。
天……她男装把陛下掰成断袖了——?
苏清机心乱如麻,若真是如此,那、那……
“苏清机?”
苏清机猛然回神,意识到她还未接话。镇定看向他,他只有些微的疑惑,像是不明白她发什么愣。
那模样坦然极了,让苏清机甚至怀疑起自己的猜测来。
“永安郡主千金贵体,也是臣无礼在先……”苏清机定了定神,试探问道,“陛下先前在刑部,难道就是……”
现在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江焉脸色不甚好,颔首,“朕听到几人妄议你与永安,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他此时提起来犹隐隐生怒,想来那话是真的很难听,苏清机更自我怀疑起来,难道是她想太多了?
江焉其实将她的神色反应尽收眼底。
他不如苏清机会洞悉人心,也便猜不出她此刻若有似无的走神与思忖是因为什么。但他足够了解苏清机。
她是会下意识将局面掌控在手心的性子,如果有什么时候多言多思,一定是因为有些东西还在她掌控之外。
而她突然提起刑部之事,与之最近的,就是那张圣旨。
她在疑惑……那张圣旨的意图。
江焉指尖无意识摩挲棋子,整个人都微微绷紧起来。
那张圣旨唯有一个意图,便是向她表白真心。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纷乱响着,震耳欲聋。
现在,要将那不为人知的爱慕告知她吗?
纤细透粉的指尖执着剔透白棋吃下黑子,她似乎不再继续思索,敛着漂亮的眉眼专注棋局,一边道:“臣不敢心存侥幸,今日回去,臣便着手考量人才。”
江焉手指紧了紧,沉默不语。
他也才意识到,她宁愿选择死,也没有考虑过那道旨意的表意。
由始至终,她都只当自己是臣下。
告知于她,她只会像方才一样立刻跪下请罪,承蒙他厚爱,愧不敢当。
本就担心着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这下更有理由加快进程选人上来取代她。
也或许,她不欲抗旨,默然接受。
江焉甚至想象不出来她低眉顺眼的模样。这与另一种折辱她有什么区别。
“陛下?”这回换她微惑唤他了。
神态间一如既往,没有半分女子的柔和,哪怕青丝逶迤,也全然不会让人疑心是女子。
做官做得好好的,焉知她会愿意在人身下承欢?
皇帝,皇帝又有什么了不起?
江焉垂了垂眸,颔首,“你看着办。朕总是信得过你的。”
苏清机被这话臊得不知如何是好,明明她骗了他这么大一桩事,这才多大会儿,他忘啦??
她羞愧点点头,拿棋局转移话题,“陛下,您再不杀来,臣要险胜了。”
这一局,她已经胜了。
江焉面色如常,没接她的话,而是道:“朕前几日给你的圣旨,看了吗。”
苏清机始料未及,整个人都有些僵硬,“……看了。”
他、他要说什么?
“你随朕过来。”他站了起来,负手朝寝殿方向去。
苏清机浑身发毛,动也不敢动,可却又不敢不跟在他身后,想极力安慰自己她的陛下不可能干这种事,可每走一步,都觉得前面如巨口深渊,会让她顷刻间万劫不复。
这是苏清机第二次踏足他的寝殿,她完全没心神留意与六年前有什么不一样,眼看着他停在龙床前,回头望向她。
苏清机几乎就要在一刹那间腿软跪下去,叩求他三思。
可是在那之前,他开口了,一双清眸一望到底,“再过来些。朕有样东西给你看。”
苏清机僵硬地提着腿脚,一步,一步,走近他。
她满脑子都是从前看过的艳情话本,天真娇憨的小姐被一肚子坏水的坏公子这样哄骗依近,却根本没什么东西,反而被一把揽住,**巫山。
明明只有三两步之遥,却让苏清机走得满背冷汗,几乎力竭。
她走到他身旁、床畔,站定,连牙齿都切切咬紧,袖中的手紧掐。
不会的,不会的。江焉,不是那种人。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收回去,看着偌大龙床,沉吟片刻,道:“你把靴脱了,到床里侧。”
不等苏清机瞠大漂亮眸子,他指向一个方位,“那儿有个暗格。”
苏清机下意识循着他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出来,只看到好大一张床,薄薄锦衾,银帘罗帐。
江焉还在不疾不徐说,“暗格里有样东西,你取出来。”
苏清机脑袋一阵阵发晕,却又在一片晕眩中割开丝冷静,也许里面真的有东西,如果他想临幸她,何必还做这些滑稽的蒙骗之行。
她觉得自己现在同话本里看时便摇头啧啧的天真好骗的小姐没什么两样。闭了闭眼,她深吸口气,脱下鞋靴,提衣踩上龙床,像踩到云彩上一样,时时刻刻都怕自己滑陷下去。
心提到嗓子眼,她半跪停下,回眸,他一动未动,清明淡然对她微一颔首。
苏清机转过头,再次深吸口气,纤长手指在这张龙床上摸索,还未摸索几下,便真的碰到了一个暗格。
昳丽眸子一亮,飞快将其抽出来,里面果然有……等等,怎么是张圣旨??
苏清机多少有些懵然,捧着从里面取出来的圣旨自龙床上下来,她陛下只瞥了一眼,反而对她道:“你看看吧。”
苏清机茫然中又提起谨慎,小心翼翼打开,看清这张圣旨上写的什么,她险些将它丢出去。
“陛下……!”苏清机鬓边凝出冷汗,下意识抬眸看他,竟只能唤出来这一句。
上面是一道从没见过的陌生笔迹,清清楚楚写着,立皇六子江郅为太子,倘上有意外,皇六子可凭此诏继位,尊容妃为太后,并定辅政大臣四位,违诏者视同谋逆,可诛。
玉玺加盖,这是,先帝的诏旨。
江焉眉梢都未动,轻描淡写道,“你将它带出宫处置吧。”
苏清机将这张圣旨紧紧合上。是要处置,不然,名正言顺继位的陛下就变成了得位不正,先帝临终前浑噩的亲口之言,怎么比得过清醒时的亲笔诏书。
一旦被人得去,造反都师出有名。
不知道她陛下是何时发现自己卧榻之侧还压着这张东西,哪怕是他,也一定有瞬间惊出冷汗吧?
苏清机将这烫手山芋死死收进袖中,下意识又看他,他却已经朝寝殿外走去,颀长背影漫不经心,雅致的濯青衣衫根本掩不住久居帝位的一身气度,不怒自威,令人望而生畏。
先帝疼宠六皇子,太子之位,连江山都一同交付,如果不是十六年前的那场宫变,如果不是要挑出最适合做皇帝的孩子挽狂澜于绝境,先帝也许这辈子都没好好端详过这个幼子。
苏清机慢慢吐出一口气,紧跟其后踏出寝殿,低声问:“臣此刻便出宫。”
江焉悉知她的急迫,心中却想着,那盘棋还未下完。
他足有三日没见到她。
哪怕只多待一刻钟……江焉回身,还未启唇,视线却先被她披散的如瀑青丝攫住。
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冒了出来,就像听她病中说话一样,此刻的她未有梳妆,绸缎般的发丝垂过了腰,抬着雪白莹莹的脸容,凝着眸等待他的答案,别样的、不为人知的柔软,宛若……刚刚起床。
他心尖一烫,人又开始热起来,却是面不改色。“不急,你先将自己收拾妥当。”
苏清机闻言低下头,才留意到自己披头散发不成体统。
“……是臣失礼!”她微微有些窘迫,立刻抬手挽起身前发丝。
难以形容的可爱。让江焉想上前摸摸她发顶。
他轻咳一声,不自在地移眸。若那样干,恐怕她会眨眼间跪地请罪。
“你……只用手?”江焉转移话题。
苏清机满头青丝多而繁,平日束发一只手很是吃力,更遑论没有梳篦。她暗道自己真是昏头了,犹豫问道:“那臣有劳德福……”
无须江焉打断,她已经止了话音。
自己这副样子被外人看到,那还得了。况且,万一被外人觉出她肖似女子,更坏事。
江焉与她心照不宣,不等她再改口,已转了脚步去找寻,“不用劳动他人,苏卿凑合朕算了。”
久违的称谓让苏清机一晃神,话音里的揶揄更似曾相识,在她重病初醒时,他便用这口吻笑话她事多挑剔毛病。
无论是于九五之尊,还是于苏清机,这句话都弥足熟稔亲昵,只是苏清机却没察觉毫分。
她只觉得很冤枉,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分明是情况所迫,哪里是她挑剔啊!
笑话她的陛下很快回来,手上是一枚玉梳,唇角噙着笑意递给她,苏清机敢冤不敢言,没有推辞接了过来,很快将发束好,又捡起地上的发冠戴好,捂着袖口再次道:“臣告退。”
江焉微一颔首,看着她的身影从雍和殿消失,唇角的笑意淡了下来。
他垂下眸,立在原地静了片刻,不紧不慢走过去,将她用的那枚玉梳拿起来。
玉石触手冰冷,此刻却微微温润,是她……手心的温度。
江焉合握掌中,低眸轻嗅,几不可察的淡香已经快要消散,恍然如错觉。
他出神地望着眼前的玉梳,片刻后将其收入袖中,让人进来,为他找一件轻裘。
江焉此刻才有心思回想,难怪她从不让人近身,并非是她性情冷淡,她也并没遭过庸医,身量在他见过的女子中已然窈窕出众,甚至,她也许并非不好风月、寡欲淡漠。
一切都只是她为掩女儿身不得已扯的幌子。
难怪她从来对女子甚为怜惜,不顾清名广救风尘,连一个庶女都令她亲自去婉言谢绝。
“陛下,可是这件?”内侍捧着一件白色锦裘谨奉道。
江焉回身,目光落上去,定定看了会儿,让人将其放下。
摒退了所有人,他脚步轻轻走过去,整个雍和殿寂静极了,片刻后,锦裘被拿了起来。
就是这一件,当年她被弹劾贪污受贿,不得已于天牢中过了个年,除夕夜子时,他披着这件轻裘去贺她新岁。
解下时她自觉接了过去,抱在怀里。江焉垂眸,轻嗅,那让他以为是错觉的浅淡幽香早已消弭。
他当时便该疑心的。
不,当年在行宫的溪边,看到她那双小巧雪足时,他就该意识到她的秘密。
也难怪……她下水前那般推诿犹豫。
江焉缓缓睁开眸,漆黑墨瞳一瞬不瞬。
她应是知晓女儿家的脚只能给夫君看,可她还是脱下了靴袜,让他看了个干干净净。
她以为他是什么正人君子,不知道他当夜便绮梦缠身,欲念叫嚣,直到再见她,都还未平歇。
江焉缓步到御案前,取出早已拟好的两张圣旨,久久注视。
虽粉饰太平让她回去,却不代表他就此死心。
今日不是好时机,对她,须从长计议。
她既是女儿身,便不需这两张圣旨定孤注一掷之心……
江焉正要将其中一份取下,却忽然又顿住。
不,也许还需要。
不然,她凭什么放着位极人臣的左相不做,而做他的皇后呢?
另一份倒……江焉探出去的手又忽然顿住。
他突然想起,女子好像每个月都有个唤做“癸水”的东西,期间须好生休养,不得动气劳累,遑论每日早出晚归酒水宴饮。
苏清机怎么……
江焉依稀知晓这同女子生产密切相关。苏清机的身子……
他轻轻收回了手,将两张圣旨都妥善放回了原位。
清机宝宝此刻:快烧掉快烧掉(飞快添把火.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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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坦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