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卓适时道,众人默了声音气氛一时间变得凝重不已。
是啊,凛冬已至,这边外的雪一旦下起来就是没完没了,若说只是守城战倒还好,可要强攻,一来天寒地冻攻城重械定是不好使的,二来,比起常年游牧于草原的瓦剌人,这雪地作战自是要比大越熟稔许多。
加之如今又有了城池便更加不好对付,可若是放任不管,待到来年春时他们将养成生息了气候那便是更大的祸患。
然而,千言道尽,如今这副不上不下的局势又是如何造就?若是在城破之时三边一十二州的兵力可来支援又会如何?亦或许,那敦、俞两州原本就不该丢。
“可轴重军备未到,咱们随行的军粮不多,这一城的百姓跟将士还等着粮食呢,贸然出手不得。”
萧颦说,冷笑一声,昂首唏嘘道:
“无论如何,如今也只得听天由命了。”
入夜之时,那黑了许久的檀州城外倏而燃起了熊熊火焰,漆黑的身影前前后后交错着,来来往往,士卒拖着一具又一具的残尸往火堆中扔,弥漫的血臭和着黑烟在高耸的城楼边久散不去。
萧颦站在高处静静地向下观望着,火舌扬起时映透了她半边面庞,狂风胡乱地吹着而她却只静静地看,看她烟尘起,又看那烈火消。
“殿下原来在此啊。”
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萧颦回眸去望,却见邢松天正立在她身后,高大魁梧的身形遮尽了城内余光,只见他一手抚着薄髯,一手扶着腰间佩剑目光黯然地行至了她的身边。
“大帅找我?”
萧颦道,邢松天先是嗯了一声,又在心中斟酌了半晌这才开了口说:
“我想跟殿下商量商量敦、俞两州的事。”
“大帅但说无妨。”
萧颦颔首道,邢松天叹了声,展开双臂撑向面前的城垛道:
“我本出身无名,自入朝后便受李大帅一路提携方才行到了这个位置,可自从调任上京后,这北境边塞也是许久未来了。”
他很是感叹地笑了笑,抬头看那大漠孤烟,星河万里,而萧颦立在一旁未有搭话,尽管他现在所说与方才提出要商议的事情毫无关联。
“只是不想,一别经年,如今回来却是这番景象,想当初我......”
他说到半数倏而停了下来,看着萧颦含笑地脸这才意识到他似乎是被那回忆裹挟,道了许多无关紧要的废话。
“对不住啊殿下,这,年纪大了,故地重游总会想些有得没得。”
邢松天抱歉道,笑得很是和蔼完全没有他于战场上那狠戾地模样。
“无妨,大帅自可畅所欲言,不必拘束。”
萧颦摆了摆手道得不甚在意,邢松天朗声一笑,见她爽快倒也没了顾忌地说:
“即如此,殿下,我想即刻下令奇袭敦、俞两州。”
“现在?”
萧颦讶了一瞬,着实是被他这番想法惊得不轻,可稍加思索后又觉得此计并不失为一奇招。
“可如今从兵部调来的加上城里那点人一共也就三千出头,再算上徐将军请皇命带来一千的精骑,满打满算也就四千人马,可行吗?”
萧颦道出了自己的顾虑,邢松天凝眉抚须思虑了半刻说:
“我今日叫人去探听过了,如今瓦剌人正在清点人数往城里搬,此时若不发动待到他们关了城门可就不好办了。”
“的确,今日一仗,瓦剌人已然知晓咱们过来支援了,如此,必会加紧进程,可是,此计大帅为何不在早些时于大营里一同商议?”
萧颦疑惑地问他道,而邢松天却只是笑笑,摆了摆手说:
“徐卓,我方才已经找过了,剩下的人,我信不过。”
萧颦皱眉沉吟,虽说他没能说得很明白,可不知为何萧颦还是猜出了他此言何指,抿唇思索须臾,她还是没能忍住地张了张口说:
“怀稀他不是这种人,他提议去借兵也只是......”
“天降麒麟子,可再如何也是内阁一手放进来的,殿下,人心难测,身在这世道里还是小心些最好。”
邢松天不由分说地打断她道,笑容虽说是和煦依旧可那眼底溢出地杀意却是叫人不寒而栗。
萧颦心知反驳无力索性直接闭了嘴,只叹了一声揖手说:
“既然大帅已有定夺,那我也不好多说,大帅信不过他,我懂,可我信他,他是麒麟子但也有慈悲济世心,奇袭一事我赞同大帅,只是具体是由还是得叫上徐将军共议才是。”
“如此,多谢殿下。”
邢松天颔首道,抬眸时看向萧颦的眉眼极深。
萧颦会意,苦笑一声揖手回礼道:
“将军放心,承蒙将军厚意,我定是辜负不得,此事,我不会再让他人知晓。”
得了答复的邢松天满意地扬了唇角,转身欲走却又在行了两步后蓦得回头目色柔和地看着萧颦说:
“殿下虽为女子,可却是个玲珑果决之人,我虽有我的思量,但也信殿下与那朝中之人是不同的。”
他刻意咬重了最后三字,其中何意不言而喻,萧颦垂眸浅笑,被他这一番轻飘飘的话高高架起动弹不得。
“大帅言重。”
......
冷雨降下,落了一天一夜,无际的草原上结了层冷霜,远远看去好似披了件嵌满宝珠的银丝缕衣。
瓦剌一族老少自草原深处而来,赶着牛马,披着兽皮,身上佩着弯弓手上拿着烈酒,向着那死寂而荒凉的城池缓缓行去。
“哈哈哈哈,今年冬天好过了,哈哈哈哈......”
一名行在中间的汉子忽而兴奋道,说得是瓦剌语,咬着手中的肉干又猛得灌下一口烈酒。
他身边的女子亦笑着,拉过身边醉心摆弄着短弓的孩子,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阿妈,今年冬天我还能跟阿爸去山里面打猎吗?”
那孩子问道,眸光清澈。
女人揽过他的肩膀,目光之中却是划过一抹痛色。
“不用了,进了城咱们就能有精粮吃了,牲畜也不会冻死了,咱们不用再去打猎了。”
“可是我还没猎过雕呢,可是巴图乎去年就猎到了只东青,我也想猎。”
男孩不服道,身边的汉子朗声大笑,一边欣慰地抚着自己儿子的脑袋一边说:
“好,你要想猎,咱们等这冬天过去了,阿爸带你去!”
“好,阿爸一言说定!”
阵阵笑声回荡身侧,感染着一众同行搬迁之人,四周老少皆扬开了唇角大放了情怀,一路欢声好一副欣喜之相。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那不远处的敦州城楼,几只老鸦盘桓于顶,落在屋檐之上嘶声嗥鸣,而那脚下黄土污褐,偶然还得见几副残骨暴露于枯树之下。
如今的敦、俞两州之内早已无了大越人的身影,俘虏来的士兵皆被坑杀,城中百姓亦是没能躲得过这场死劫,连日以来的烧杀抢掠,使得这原本已复了半分生机的城池再度陷入那无尽的地狱。
然而,就在那队尾之处,却见一壮汉倏而出现于前方领路,后面跟了个佝偻着背的痨病鬼,手里栓了个绳子,竟是一连捆了十好几个大越人松松散散地跟在后面。
“诶,你干嘛的?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一名发觉了不对的瓦剌士兵上前喝止道,抄着一口瓦剌语,持着弯刀挡在了路前面。
“没看见,自然是来进城的。”
那汉子毫不客气地回道,瞥了一眼身后的人便要继续往前。
“站住,我问你这后面跟得都是什么人?”
那士兵又问,而汉子见他这样说却是倏而红了眼,气势汹汹地往他跟前一站,那身形却是比面前那魁梧的瓦剌士兵还要高大许多。
“这是我夺来的奴隶,怎么?你想干什么?”
汉子语气极重,目光凶煞得好似下一秒便要扑上吃人。
而那士兵倒也是不慌,一边一个得将人围住似是想以人数压他一头。
“奴隶?哪来的奴隶?城里的人都叫杀光,你从哪找到这些越人?”
一名士兵道,却不想那话方一说完下一刻却被人一掌扼住了喉咙。
“我自己抢来的东西,怎么?轮得到你来问?”
那汉子咬着牙说,而被他掐住的士兵也是毫不示弱,一手扳着他粗壮的手腕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而就在这两人剑拔弩张,难舍难分之际前方路径却是突然出了一阵骚动。
被拴住的牲畜不知为何发起了狂,一力挣开钳制,在那人群之中横冲直撞。
拦路的一名士兵见情况不对立刻大步往前走去,而那落在汉子手中的人亦是极力挣扎着想脱开钳制赶去查看,可谁知那汉子竟突然在手上下了狠,双手一拧竟生生将那士兵地脖子给折断了。
行在他前面的人见着他杀了官兵后惊觉不对,抽了弯刀便上前来,然而还没等到他刀刃逼近却被一长刃猛得贯穿了胸口。
鲜血喷涌之时,只见那原本跟在汉子身后佝偻着背的痨病鬼蓦得挺直了身,手中那柄极长的刀正正好戳入他的胸膛。
“不好,有敌袭!”
人群中不知是谁用瓦剌语大喊了一声,伪装成奴的萧颦一行人虽说没能听懂,但是猜也大概猜到了其中含义。
面前弯刀出鞘,邢松天迎着那寒光讥笑了声,向着方才被自己掐死的士兵狠淬了一口说:
“来啊,咱们上!宰了这帮孙子,夺回敦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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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凛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