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进喜道得是喜笑颜开,萧颦目光微动,看了眼旁侧的烛火叹声说:
“皇兄心腹不多,除我之外便只剩下怀稀了,如今内阁势大也不知日后可还能有我二人容身之地。”
她故意将最后几字咬重了些,冯进喜眯了眼睛,先是示意小福子去了门口而后理了袍摆坐正道:
“那殿下如今的意思是......”
“内阁诸位把着内政大权不放,皇兄有心改革,却因着那帮老家伙实在伸不开手。”
萧颦正色说,回眸之时浅笑嫣然。
“皇兄有心重整吏部,只是苦于无人可用,不知大伴可有何人选啊?”
她将所思之事尽数摆上了明面,冯进喜看着她的目光逐渐转暗,而她却只是喝了口酒语气淡淡地又说:
“皇兄乃是储君,有些事情日后总得慢慢接手,可内阁如今这番行径却着实叫人不快。”
说着,萧颦倏而冷了面色,冯进喜未再思量,只是亲自上手给萧颦添好了一杯酒说:
“即是殿下与太子殿下所忧之事,那必是奴婢分内之事。”
“如此,甚好。”
......
“你去寻了冯大伴?”
清晨的坤宁殿还带着一丝浅浅的湿气,檀木屏风之后几道人影映在光泽极佳的锦缎之上,明皇后端坐于梳妆镜前,嗅着浅香垂眼道。
“是。”
萧颦叩首道,身上穿着绯色圆领官袍。
明皇后轻哼了一声,窸窸窣窣的声音幽幽入耳,萧颦急忙冲那来者转了方向,只见一双藏青色云锦翘头覆不出所料地出现于眼前。
“你不是最恨那些宦官了吗?怎地,想着去寻他了?”
明皇后道,转身坐在了一旁的贵妃榻边。
萧颦不敢怠慢地将额头深深埋下,斟酌片刻后开口道:
“边关吃紧,檀州危在旦夕,儿臣没别的法子了。”
“就这些?不是为着哪位旁人?”
明皇后质疑道,看着她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审视。
萧颦咬牙,状似为难地叹声说:
“不敢瞒母后,儿臣却有私心。”
“哦?是何私心?”
明皇后道,萧颦握紧了拳高声说:
“儿臣是为敦州巡按,户部左给事中陆琛,陆大人。”
明皇后顿了半刻,似是想到了她会这般说地笑了笑道:
“原来如此,可如今这番局势若只为救一人而大动干戈,着实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可是太子殿下除他之外,便只儿臣一个心腹了。”
萧颦急忙道,明皇后蓦得敛了神色,审视的目光正好对上了她的双眼。
“母后,皇兄而立将至,如今又有了嫡长子可内阁却始终不愿放权,如若再这番下去,皇兄他......”
萧颦故意未将话讲完,而明皇后却是因此变得面色阴沉,对于她那未道完的话语亦是心下明了。
是啊,内阁不放权,他这个太子便如当今上圣一般是个傀儡罢了,虽说明家是皇后母族,可坐了这位子多年她自是清楚那皇帝当得有多憋屈。
故而到了自家儿子头上,她必是不愿他重蹈他父亲的覆辙,况且他还是个有才能有抱负的太子殿下,并非是上头那草包所能比拟的。
“那你的意思是......”
明皇后指尖触了触茶盖,看着萧颦的眸光中闪过一抹精明。
“司礼监与内阁早有嫌隙,不若从中入手,替皇兄将主事权拿回来。”
萧颦抬眸道,对上明皇后那双微眯的凤眼心中明了。
“母后,儿臣承蒙母后大恩入朝参政,只是儿臣如今资历尚浅又身为女儿,人微言轻实难相助于皇兄。”
“所以,你想拉拢那帮宦官?”
明皇后又问道,语气淡淡,却是给了身边侍女一个眼神叫人将萧颦扶了起来,又瞧了眼奉茶女婢重填了盏新茶放在了小桌旁。
“天凉了,先来喝口茶吧。”
她忽而又道,萧颦颔首示礼垂着眼帘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诶,母后也不是怀疑什么,只是觉着你跟司礼监......母后也是怕委屈了你。”
明皇后道得很是忧心,萧颦含笑借势颔首说:
“为社稷江山,儿臣不怕委屈。”
“你着孩子啊......”
明皇后叹了一声,正想再道些什么时却见王尚宫揖手而来,停在数步之外道:
“皇后殿下,各宫主位已在殿外等候了。”
“嗯,叫她们先进去吧,本宫就来。”
明皇后随意回道,王尚宫领旨而去,萧颦亦是知趣地起了身,转手接了一旁婢女递来的大衫,走上前去亲侍衣冠。
“行了,听说明年春闱的选题已经在准备着了,吏部想必也先不下来,你且去吧。”
明皇后垂眸道,萧颦苦笑了一声,一边理着那宽大的袖摆一边说:
“主事还是礼部的大人们,儿臣不过是跟着王大人打杂罢了。”
“那王明策可是当年赫赫有名的甲榜状元,就连陆太傅的风采都被他盖了去,你如今在他手下面做事可要跟着王大人好好学。”
明皇后一边说一边扭头看她。
萧颦很是乖巧地抿了抿唇,待将华服理毕这才笑意温和地向后退了一步道: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如此,便好。”
明皇后最后道,抬手搭上一旁婢子,行过浅香幽然去向远处。
边城孤烟初起时,正值明月高悬,李璟披甲与陆琛并立城前,流光洒下之时又好似镀上了一抹霜寒。
“这一去,怕是真要如你所说的那般血染黄沙魂不归了。”
李璟倏而道,昂首看那明月却是没来由地笑出了声。
“可别,你可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大权宦,这等奸诈小人命都硬得很。”
陆琛打趣道,瞥了他一眼转而看向了那整装待发的一队死士。
“监军,人到齐了,一共不到八百。”
领头的将领上前道,陆琛蓦得收了笑闹,目光凝重地回头看向李璟说:
“怎么就八百人?你突得出去吗?”
“什么叫就八百人,是只剩了不到八百人。”
李璟反驳道,正打算回头示意那将领带队时却被陆琛一步上前,狠狠地向后推了一把。
“前两天算不是还有两千人吗?这怎么.....”
“你守城不要兵力吗?我方动手势必引来敌将反扑,若是檀城再守不住可完了,况且......”
他蓦得停了须臾,扯出一抹笑道:
“咱们俩总得活下来一个吧。”
陆琛彻底没了下文,眸光极深地看他心绪杂陈,唇角抽动片刻,却是道了最后都没说出来一句。
诚然,他一介文官,虽修君子之道略通一些武艺,可若与李璟这般年少出征,族中又是世代镇守边关的大将之后相比却是相去甚远。
而如今若是不想困死在此,便只能叫李璟带人杀出去谋得一线生机,可对面到底是五万铁骑,仅凭现在这不到八百的残兵败将又怎能打得过去。
“你毋需担心,斥候已然探听清楚,城外西北处布军薄弱,若是运气好,这八百人足够过去了。”
李璟推开他的肩膀道,方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之时却又被回了神的陆琛一把扯住了马鞍。
一声嘶鸣划破夜空,李璟急忙勒马掉头,几下马蹄踏起飞尘,李璟拧着眉头回眸看他却不想又被陆琛先一步地红了眼,声音极颤地跟他说:
“你疯了不成?西北处布军薄弱是因隔着那幽云江,凛冬将至那江面没被冻住却冷得出奇!你要从那方过,你怎么过得去?”
“即如此,那陆大人您指条明路?”
李璟嗤了一声说,陆琛被他问得哽在原处,默声思索却将那握着马鞍的手又紧了几分。
“瞧啊,你也无甚主意嘛。”
李璟笑道,抬手拂了他的双手说:
“你尽管守好此地,若有幸归去,便替...便替奴婢护好殿下......”
“我去你大爷的!遭祸的死太监,谁要帮你?你自己的人情就自己回来还清楚,莫想叫我替你!”
陆琛再也忍不了得破口便骂,而李璟却始终目光淡淡,回头看看他那怒极的模样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走,拿好你们的长枪,咱们一同杀出去!”
他朗声道,向着那长夜击出一道剑痕,马啸嘶鸣,沉重的木门镇开了一道出口,尘土飞扬之时白袍随风而起迎着那天边的凛凛寒月。
同是一轮玉镜下,远似天边的上京城却是一副截然相反的样貌,歌舞升平,人影攒动,而那后宫之中更是鼓乐齐鸣,酒香肆意。
“华阳殿下安好。”
换了一身赤红蟒服的冯进喜笑道,顺着萧颦的身影主动迎了上去。
“大伴辛苦。”
萧颦客套道,看了眼跟在他身边的宦官面色算不得多好。
“不辛苦,老奴年纪大了能看着上圣高兴必比什么都强。”
冯进喜笑道,察觉萧颦情绪不对,转手便挥走了身边跟随的宦官。
“殿下可知,今日这席面是为何吗?”
冯进喜倏而道,萧颦怔了片刻,又思及邀她前来的帖子试探道:
“不是说,要赏菊?”
“哈哈哈,殿下说笑了,赏个菊花何须这番阵仗啊?”
冯进喜道,背了双手笑得开怀,而后又斜眼用下巴指了指那远处新修的长廊说:
“上圣也不知是年纪上来了还是怎地,前些日子竟心血来潮宠幸了一个司赞司里头执掌文书的女史,不到月余就封了婕妤,赐封号为‘璃’,今日便是给她过生辰的。”
他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睛,回眸再瞧萧颦之时唇角微起。
“老奴曾有幸见过几面,却不想,那璃婕妤的长相竟与丽贵妃娘娘有那么六七分的相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