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逸霄被女将军的马颠得头晕,一路奔驰被她带到一座颇有气势的府邸前,白逸霄扫了一眼,朱漆的大门,门上的匾额上写着“镇国将军府”。好不容易在门口停下,白逸霄以为她能把自己放下来了,未曾想,里面的仆人未卜先知提前把大门打开了。只见大门敞开着,仆人们退守在门旁,女将军驾马一跃,身下的马儿高高跃过门槛,轻松的进了府里。
好威风!好马术!好大胆!白逸霄从未见过有人从正门里驾马进去的。
白逸霄被马颠得七荤八素,他还没回过神来,他又被女将军提着丢给了仆人,只听女将军喊了一声,“钟叔,给我好好伺候,洗干净,换好衣服带到前厅来。”
只听得有个仆人大声的回了一句,“好嘞。”
那嗓子粗得像街角吆喝卖肉的屠户,一时间白逸霄觉得自己像一头待宰的羊羔。
在雪地里冻得僵硬的身躯泡在热水里慢慢缓过劲来,洗完之后,又换上一身干净又暖和的衣裳,才被下人带出门去。
那名中年仆人正等候在门外,他有些微胖,那满口胡子让人觉得粗蛮,可行动灵敏。
“公子请这边走。”他在前面引路,行走间背脊挺拔,步伐稳重,一看就是习武之人。白逸霄猜想,他一定是从军营里出来的。
白逸霄跟在他身后,“冒昧问一句,不知女将军带我回来有何事?”
钟叔眼睛一瞪,惊讶的说:“你不知道?”
白逸霄诚实的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是小姐的朋友呢,”他又打量了他一会儿,“你小子长得倒是挺不错的,这俊朗劲儿跟我们公子年轻的时候有一拼。”
话说到这儿,钟叔自己顿了一下,接着大笑着说:“我听说前几日老太君催着小姐赶紧结亲,今□□着她去了个什劳子宴会,莫非就在宴会上看上了你?看上了就直接抢回来,哈哈!小姐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那神色之间略有得意,好像十分赞赏她的作风。白逸霄干笑几声,心说这也太离谱了吧。
他此前与她毫无交道,宴会上又是百般唾弃,而她又去而复返为他解围,还将他带回府里,肯定不是因为看上他了,莫非觉得自己书说的好,带回来给府里的人来一段?
他想不通,不过他倒是洒脱,此番已经享了她的好意,倒时船到桥头自然直,随机应变好了。
等到他踏进门去,就看到厅中满满当当的站了一堆人,刚才气势汹汹的女将军此时乖乖的立在一旁,坐上坐了两名夫人。白逸霄混久了贵人堆儿,一看这衣着气度就知道是将军府的主人们。
坐在首座的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的向他靠前,白逸霄前几日刚打听了白府的情况,知道现如今白府里有这么一位曾经陪着夫君上阵杀敌的女主人,虽然已经到了迟暮之年,依旧身体健朗,精神矍铄,白逸霄只看了一眼,就镇定住拱手作礼,“草民白逸霄拜见老太君。”
而那老人家注目良久,神色激动,“像啊,真是像极了他爹爹。”继而又问他:“你说你叫白逸霄?”
白逸霄垂手,说:“是。”
老太君走上前去,一手扯住他的肩膀一手扳住他的耳朵,老太君早年也是驰骋疆场的,手里的力道让他发痛,但是碍于面子还是生生的忍着。老太君仔仔细细的瞧了他耳后,白逸霄知道那里有一块淡红色的胎记,她看完之后,搂住他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喊着,“我的孙儿啊!”
白逸霄差不多搞懂了什么,原来自己是将军府失散多年的孩子啊,哎呦,真是没想到从前在话本子里看到的传奇故事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喽。
他神情复杂,内心倒是没有多少波澜,他自嘲,恐怕是多年的风霜冻僵了这颗心,挤不出什么久别重逢的感动来,不过面上倒是作了十足,先是惊讶了一阵,又抱头痛哭,似乎真的能够把近十五年的孤苦伶仃,悲苦曲折全部痛诉出来。
终于认完亲了,吃了晚饭,又被嘘寒问暖了一阵,才被放出来,让白一斓带着去他的院落。
两人踏着月色,一前一后,白逸霄这才明目张胆的打量这女将军,她身高比他略矮,面容与他有三分相似,步履稳健,一身沙场上练出来的气势让人不敢轻视。
这是他的表姐,是他大伯的长女。他的父亲排行老二,他还有个小叔。他父亲这一代共有三兄弟,皆为白老将军和白老太君所出,但是毫无例外,每一个都是英年早逝,或战死于沙场或死于仇家手下,又或者因病而亡。到白逸霄这一代有一位堂姐,一位堂弟一位堂妹,还算人丁兴旺,但是比之从前白家终究还是没落了。
他向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此刻没了长辈又是一副懒散模样,“堂姐啊,你是如何找回我的?怎么先前在宴上给我刁难,莫非是在考验我?”
白一斓也不隐瞒,“我也是回府之后才从高尚书那里知道的,早些年托人在各处调查,直至最近在当铺里找到当年伯父的遗物白竹玉佩才查到你的。”
“哦,是这样啊。”他点点头,目光放远,好像思索什么,又好像随意一问并不在意。 二人又沉默了一会儿,白一斓打破僵局:“先前在酒楼里我不知你是我堂弟,多有得罪了。” 白逸霄说道:“得罪算不上,只是堂姐不要轻易瞧不起人,须知戏子伶人也是人,身不由己为大多数,都是为了生计而已。”
白一斓诧异的看他,郑重的说:“受教了。”忽而又问道:“你为何要当掉那枚玉佩?”
“什么玉佩?”
白一斓从怀里拿出一枚雕着竹纹的白玉佩,递给他。
白逸霄伸手接过,借着灯火一看,“原来是这个。”
说完他还给白一斓,“没钱吃喝就当掉了呗。”
听闻此言,白一斓心里一酸,“为什么早些年没拿出来当掉?”
“实不相瞒,这枚玉佩是由一位旧友帮我保管着。”
“你那位旧友是谁?为什么你的信物会在他手上?”
“信物?莫非是我父母留给我的?”
“没错,听祖母说,你母亲出于书香门第,在诗文方面有些造诣,你母亲特别欣赏竹子宁折不弯的气节,你父亲就亲手雕了这枚竹玉佩作为定情信物。你母亲珍爱无比,临死前交于你手。”她把玉佩重新交还给他,“你好好收着吧,莫要丢了。”
白逸霄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难以产生什么激动之情,他问她:“那我父母究竟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人的生死有序,这世上寿终正寝者少之又少,白家的三子都没有这个福分。白一斓不似刚才那么直白,眼中暗藏着悲伤,以及无法触碰的秘密。
“逸霄,我只能跟你说你的父母是被人密谋杀害的,至于是谁,我们也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能知道?”
“逸霄!”白一斓瞪大了眼睛,轻斥他,有些恼怒。
却见白逸霄轻轻一笑,安抚着她,“堂姐别生气,我平日里话本子看多了,想的多了些。”
白一斓收敛住神色,有些自责刚才的失态,“我知道你对你父母的死因执着,但这是上一辈子的恩怨,我们都不希望你能知道。”
“堂姐,”白逸霄安抚她,笑着说,“有些事情我早晚会知道的,只是到那时候我也不一定会怎么做呢!你看我现在什么本事都没有,就只会说说书,写写词,真让我去做报仇这么难的事,我还真不一定做的了呢!”
看着灯火下已有风采的少年郎,白一斓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现在这样子就很好。”
女将军下手重了些,白逸霄被她拍得一晃,白一斓皱眉,“就是身体弱了一点。”
白逸霄站定之后,接着说道,“给我玉佩的名叫阮青,他父母当年舍身救我之后,我就跟着他一起讨生活。他的父母可能是我父亲麾下的将领,你知道是谁吗?”
白一斓凝神思考了一番,说:“我常年在军营,没听说过有姓阮的将领,不过我可以打听一下。”
“多谢了。我欠此人良多,若是能有一点补偿,我心中也宽慰了许多。”
白一斓见他神情落寞,劝解道:“既然是恩人,那将军府肯定不会亏待他。”
白逸霄笑笑没有说话。
二人走着,月光照在他伤神的脸上,让白一斓生出几分怜惜之心,心想他一个人多年来颠沛流离身无长物,想必受了许多苦难。
却见他脚步一顿,似乎想起什么来,“哦,拿去赎了一位花娘。”
白一斓疑问道:“什么?”
“你不是问为什么要当玉佩吗?其实我也没那么穷,只不过想要赎人,钱财不够,便把玉佩当了换钱。”
白一斓刚刚的感触立马烟消云散,问:“你拿了银子去赎……那花娘也是你的恩人?”
“当然不是,我是她的恩人,不过在青楼,都要管我这样儿的叫恩客。”
白一斓一噎,接着问:“那花娘你把她安置何处?你可以将她带进府里来。”
“唉,可惜她不想跟着我。”白逸霄语气是无可奈何的,也没多大怨愤,只轻描淡写一扫,仿佛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是跟人跑了?”白一斓不可置信,难道还有如此忘恩负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