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重生之后 第7章 天妃祭（二）

人群安静了一瞬，如同齐齐被捏住了嗓子眼，那一刹那，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来。

莲空也愣住了，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他瞳孔狠狠紧缩了下，满脸都是震惊之色。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她？

不待他说话，村民们消化了良久，回过神，先提出异议：“怎么可能是柳家丫头？！她都已经嫁给程家二郎了！你……大巫，你是不是卜错了？”

本来想说“你有没有搞错”，可碍于这位是大巫，众人才忍了忍，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大巫在村中的地位甚高，虽然比不上道门修士，可也地位超然，比普通村民高过一头。

大巫面无波澜：“这是天帝的意思。”

“更何况，柳家女儿还尚未嫁与程家二郎，还未亲迎，这亲便不算是成了，柳月容尚属适龄未婚女子，哪里有问题？”

村民们仍是一片愤愤，可却在听到“这是天帝的意思”时没了话。

这是天意，谁敢违逆？

人群散去，莲空还懵在原地，久久没反应。旁边的青衣道士瞥了他一眼，倒是并没有出言打断他。

莲空盯着大巫离开的方向发怔。他心想，这是天意？

这是他师兄的意思？

他就非要柳月容不可吗？村子里有那么多姑娘，有那么多飞上枝头当天妃的未婚姑娘，莲空记得自己方才在街上看见的那一双双望向香车的年轻少女的眼睛，期冀的光芒在她们的瞳孔深处轻轻摇晃，为什么他非要这个与别人家定了亲的？

为什么？刹那间，莲空心中只剩下了这个问题。

谛麟其人，别人当他是众生之上的天帝，敬而远之，对他的印象仅仅是位雄心壮志的年轻帝王，可莲空与他师兄弟多年，自以为还是很了解他的。

可是这一瞬间，莲空站在这人间的偏僻村落里，轻轻仰头看了眼天空，他目力不及，无法看到明光宫，他忽然觉得师兄十分陌生。

他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般。

莲空生于灵山，但极小的时候就去了碧幽谷，拜在清夜悬神君的门下，可以说，在他的人生中，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两个人，便是师父和师兄了。师父清冷，师兄温柔，有些话他不敢跟师父说，却能在师兄面前直言。

他印象中的谛麟，不是这样的，不会强人所难，更不会，也不该劫掠不愿意的女子上天。

他实在是愣了太久，久到清夜悬都忍不住打断他了。青衣道士终于抬起了手，轻轻在他面前晃了一晃。

莲空魂飞天外，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在做什么，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抓住了那只手。

清夜悬微微挑了下眉，没说话，也没挣开。

也许那青色的一片袖子让他想到了师父，恍然间生出了熟悉之感，莲空内心茫然，突然发现故人已非记忆中的那个故人，师兄变得陌生，他只剩下师父了。他的动作快于大脑，就那么抓住了那只竹青色的袖子、袖中微凉的手。

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他才后知后觉地生出尴尬来：“我……”

他想解释下，但措辞了半天，实在拿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我”了半天，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哑口无言。

清夜悬注视着莲空无措的样子，他简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犯了什么大错似的，那乌黑的瞳仁盛放不住似的，悠悠颤颤的，他垂眸整理着自己的袖子，忽然笑了一下。

莲空看到那微弯的唇角，唇角柔和的笑意，又愣了下。

他看着这人，竟是又想起了师父。

为何会想到师父？

方才生出的一点熟悉之感加深，可他细思之下，不知道这熟悉感来源于哪里，毫无道理。论容貌，面前这人的样貌虽然俊朗，但却跟师父一点儿也不一样，行事作风，除了都是冷感的人，也找不出什么其他的相似之处了。

更何况，他师父说过，再不见他。这人是静虚观的修士，怎么可能是碧幽谷的神君？

莲空摇了摇头，觉得还是那身青衣的原因。

谁让他跟师父一样穿了一身青衣？莲空闷闷地心想，除了他师父，这世上谁也不许穿青衣。

本该是这样的。

他抿了抿唇，可是这么任性的话，他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清夜悬也看着莲空，忽然说：“热闹看完了，回去吧。”

“……哦。”莲空点了下头，心不在焉地跟着他往前走。

清夜悬瞥了眼他。

从前的莲空不是这样的，他小时候是肆意妄为、不知天高地厚的那种性子，如今却变得带着怯意，居然会手足无措，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清夜悬忽然无声地“嗤”了声，唇边的一丝笑意冷了下去。

柳家父女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丑婆因为相貌的缘故，更不会往人多的地方凑，她们都没去听占卜结果。但在莲空回到柳家药铺之前，就有人过来报喜了。

“不可能！”柳老大一拍桌子，“我家容儿已经许给了程二郎，你们不是都知道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女不二嫁，这当真荒唐！”

那报喜的人本来满脸堆笑，看着他家女儿要成了天妃，准备好好奉承一番，却被这么劈头盖脸顶了回来，也没了好气：“我说柳老大，你可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这天妃是多少姑娘想当还没机会的啊？这种好事落在你家了，你不说高兴，也不该这样吧？”那人道，“虽说这是天帝陛下的旨意，大巫只能传达，不能更改，但村长要是真不想让你家女儿当上天妃，动动手脚还不是很简单的事情么？”

柳老大似乎是已经预料到接下来这张狗嘴里要吐出什么东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那人继续道：“你年轻的时候是怎么得罪人家的，你还记得吧？村长真是心善，秉公处理呢，要换成是我，哼，我就小心眼，天帝陛下择定了你家女儿，我也不让她去当娘娘。”

柳老大年轻时跟村长有些过节龃龉，那时候村长还不是村长，只是个平头百姓，跟他没什么不同，因为一些小事而已，他都不记得了，没想到这人居然还记得。

“滚。”他不再客气，也不想再听这人放屁，直接寒着脸色下了逐客令。

那人迅速滚了，只是滚之前还斥了句“拽什么拽”。

柳月容坐在桌边，愣愣地，半晌没有回过神。她突然想起，那日她自己说过，不可能选上她的。

那时虽只是笑语，可她也是认真的——天帝怎么可能会选一个定了亲的女子？

可偏偏这么荒谬的事情就是发生了。

“……爹，大巫是算错了对吧？”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柳月容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自顾自点了下头，道，“他肯定是算错了，不可能是我的，我去跟他说，让他重新算一下……”

她起身往外走去。

“容儿！”柳老大用力地闭了一下眼，拉住自己的女儿。

“爹，不可能的……”柳月容的眼泪突然间掉了下来，她带着哭腔道，“我已经跟程郎定过亲了，不可能的……我不要去当什么天妃，我不要！”

她根本就不想当什么天妃，布衣荆钗，粗茶淡饭，她心满意足。

莲空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柳家父女对坐桌前，都红着眼沉着脸。

他脚步一顿，不知道这会儿自己该不该进去，进与退，都仿佛不对。

正在犹豫之间，一个人从外面闯了进来，冒冒失失的，莲空的肩膀被撞了一下，不自觉地往旁边退了两步，差点撞到自己旁边那青衣道士。刚才误拉了人家的手，现在又撞上去……真的不太好，莲空赶紧稳住，好悬刹住了脚步。

闯进柳家药铺的人是程颂。

他此时已完全没了翩翩风度，整个人都充满了慌张焦急，他顾不上礼数了，直接闯了过来，径直问道：“我刚刚听说外面的人在传天妃是容儿，他们怎会这么说？”

柳月容抬起脸来，梨花带雨的一张脸、一双眼，当真我见犹怜。她此时也顾不上什么了，顾不上还没成亲、男女有别的礼数，顾不上大庭广众之下，竟直接走过来靠进了程颂怀里。

程颂愣住了，不可置信道：“是……真的？”

莲空没有进去，他不忍心打断这一幕，觉得自己的存在太不合时宜。他站在门外的那棵树下，不知道为什么，身侧的青衣道士也没有进去，一直站在他身边。

良久，柳老大说：“颂哥，你回去吧，别来找容儿了。”

“爹！”两道声音一起响起。

“天意啊，天命啊！”柳老大忽然长叹一声，“我们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程颂走了，一步三回头。

莲空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步步回头，又想起那日他刚到柳家时看到的那青年与少女笑着看着对方的样子，他心想，这便是情爱吗？

晚饭时，柳月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出来吃饭。丑婆敲了许久的门，无人应声，柳老大说：“算了，随她去吧，总会想开的。”

他故作乐观道：“其实当天妃也没有什么不好，这确实是天大的福气。她会想开的。”

丑婆顿了顿：“我早就说过，该早些成婚，以免夜长梦多……”

现在说这些已无益，她顿了顿，终于是没有说下去。

所有话语，最终都化为薄薄一声叹息。

莲空看着，也颇为关心，他作为一个仙体灵胎，一顿不吃都很难受，何况是人？晚上，他尝试去敲了敲柳月容的门，想让她好歹出来吃点东西，没想到他还没敲门，那门倒先从里面开了。

“姐姐？”莲空道，“你想通了？出来吃点东西？”

柳月容一双眼睛微肿，却摇了摇头。

她说：“我要与程郎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