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筠被黑雾越缠越紧,身外护住他的结界被不断撞击的黑雾扭曲着。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凌羽裳越来越远,红色的长鞭擦肩而过。
脚底的寒意像是恶毒的毒蛇,缠住他的脚腕一点点摄取他身上最后一丝温度。
“捉到你了。”让人心寒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本尊只想找一个人,为何要躲?”
谢筠在空中被黑雾绑住四肢,就像是摊贩上随时要售卖的螃蟹,“我不躲,等着你来吃我吗?”
“你的血和那小妖一样香甜。”黑雾在叹息,“告诉本尊,你是不是在幻境看到了他?”
谢筠嗤笑一声,“到底是何人,能让你这个魔头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黑猛地窜高,像是被疾风吹起的火焰,它在嘶吼,“他夺我山头,害我无家可归!在方丈仙山困了百年,我做梦都想生吃了他!”
“可惜你吃不了他,你都找不到他。”谢筠讥笑一声,“现在你只是这深山里的怪物,出不了山林半步。”
能让黑雾念念不忘的人,说不准就是高高在上的仙人。
“你们凡人都喜欢嘴硬,本尊就应该在第一次见面时便杀了他。”黑雾丝毫不被谢筠的话激怒,它又伸出利爪,把谢筠踩到脚底,“找到他,我再吃了你。”
“小公子,你跑慢点,小心别摔了。”一个挽着头发的女孩在树下追着一个粉琢玉雕的孩童,不放心的叮嘱,“要是摔破了皮还要多喝一碗苦药,小公子可要小心些。”
“蕊娘,花儿姐今天怎么还不来?”小公子坐在河边,手里拿着柳条玩,“我今日想去看看她,晚上的那碗药能不能不喝了。”
名叫蕊娘的侍女赶紧捂住小公子的嘴,“小公子这话说不得,要是让旁人知道又要生事端了。”
“可我没有生病,我的那点小伤,早就养好了。”小公子生气的丢了手里的柳条,“我要去找花儿姐,你不要跟着我。”
河边柳枝在春风里抽出新芽,夏天的风里黏腻的让人不耐。
刚吃用饭的小公子趁着人不备,偷跑到花儿姐的住的地方。大门上的漆在暴晒下褪色,小孩子仰头看看,试探地伸出小手推门。
“花儿姐,花儿姐?”孩童稚嫩的嗓音荡在空气里,在空荡的院子里轻飘飘消散。
门“咯吱”一声打开,上头结的蜘蛛网缠在墙头草上飘,里面的杂草足足有他的个头高,一眼望去全是碧绿的植物,还有上头开着比他还高的花。
孩童攥紧袖子,壮胆往里走,“花儿姐?你在这里么?”
脚下的杂草里藏着的虫子在胡乱窜,孩童驻足院中,左右看不见四边的墙,只有头顶的天空。
“小公子,你怎么跑这来了?”蕊娘抱起他就往外走,还不忘检查是否掉了东西,门一关,除了院中的活物没有人知道还有别人来过。
“蕊娘,花儿姐喜欢种草吗?”孩童坐在石阶上,“那草长得比我都要高,有些吓人。”
“小公子,你千万别往外说你去过那个院子。”
“为何?”孩童嘴里不高兴,“自昨日我叫花儿姐出去倒药,她就再也没回来过,我就是去找她。”
蕊娘抱住他,“花儿姐回家了。”
“回家?”孩童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她为何不与我说?蕊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呢?”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要回哪儿去?”
“不是,书有云:‘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有父母双亲,姊妹兄弟。可这里只有我们,花儿姐还回家了……”孩童的头低下去,说不出的落寞。
“不是还有夫子教我们小公子。”瑞娘拿出筐子里的小玩意儿哄他,“公子不要多想,玩一会儿就喝药吧,我们要睡觉喽。”
孩童一把推开,跑出去,“我要去喂小鱼儿,等下再喝。”
小小的脚印踩住最后的余晖出门,院中的灯点上,亮如白昼。这个院子建的仔细,地上的白玉砖日日洒扫干净,池边的石雕栏杆也被打磨的光滑,生怕磕碰着小主人。
夜晚一下,天上繁星璀璨,风里带着水汽驱赶夏日的燥热,从池边走过惊起一串蛙叫。
白玉似的小公子在池边站一会儿,看没有人跟来一溜烟儿跑走了。现在他这个年纪,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他又往那个长草的院子跑。
青石板上在夜色里留下哒哒的脚步声,月色下的影子越拉越长。
“刺啦刺啦——”在石板上拖拽重物的声音越来越响,在空荡的小道里痒起回音。孩童被声音吸引,追着往前跑。
“咯吱——”
停在一个门外面,小小的身躯蹲在门槛外,从门缝里往里看。
满院的杂草有一半被压住在地,上面还滴下点点血迹,再往里看,院子围着一圈人,中间一个麻布袋子,只有半人高。
“夜深风高,该上路了。”一个人一把揪住麻布,快准狠地取下,袋子中的人没有束缚,瞬间倒地。
“可惜了,这么年轻的小女娃。” “得罪了人,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手下利索些,别再让她受罪了。”
那些人从身侧抽出冷刃,孩童越扒越近,瞪大的双眼猛的一疼,在一睁眼,满目的血红!
“哈哈哈哈哈哈哈……”
“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仙人竟然还有如此可怜的过去。”黑雾的声音越发尖锐,它在高兴,“这么不堪一击,连自己相伴之人都守不住,哈哈哈!”
谢筠满身黑雾,最后一眼看见瑞娘匆忙跑来,抱住被吓呆的孩子跑远。
“原来仙人幼时也是无家可归。”黑雾激动的情绪难以自控,“和我一样……和本尊一样!”
这话实在太奇怪,不像是对恨之入骨的敌人所说的,倒像是对高坐玉台不能得到的仙人的执念。
“你不恨他。”谢筠轻呵,“过了这么多年,他怕是早就忘了你这号人物了。”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黑雾一下窜过来,声音刺耳,“我是与他交手的第一个仙兽,他不会忘了我……”语气越说越缠绵,像是怀念许久未见的故人。
“不会忘了你是他的第一个手下败将。”
黑雾视若无睹,嘲讽谢筠,“同样是凡人,差距还是太大了。有人能斩神兽灭邪念……”它停顿一下,“有人,只能在窥探别人的一丝往事。”
“往事不可追,你惦记了百年,也只能借我的眼看。”谢筠一笑,“像是阴沟里的老鼠,窥探别人的幸福。”
“你一介凡人,能顺着我的幻境看见他的往事,这让我舍不得吃你了。”黑雾伸出的利爪擒住谢筠,“你就不好奇,为何就一能看到吗?”
还能为什么,为他倒霉呗!
谢筠闭口不语。
“还有一次,再一次就能看到他长大了……”黑雾的声音很是痴迷,“今天先不吃……”
“砰”!
一道红光闪过,长鞭缠住谢筠的腰,眨眼间黑雾被劈开。
凌羽裳从外面破开层层树枝进来,把谢筠护在身后。
黑雾隐天蔽日,寒风强劲的风把中间吹成一个漩涡,好像一个吸食天地的漏斗,张开血盆大嘴要把一切吞噬。
凌羽裳站在漩涡前面,身上绯红的衣裳猎猎作响,长发飞舞。
“阁下躲在雾里,是见不得光吗?”凌羽裳长鞭在侧,冷声问。
“又是你,屡次坏我好事的小妖。”黑雾咆哮的声音让人耳鸣,“你和那只只会撒娇的狐狸一样,让人生厌!”
凌羽裳耐心耗尽,冷喝,“废话真多。”
红色的身影在黑雾里妖艳夺目,她冲到漩涡中心,这次她有了上次的经验,脱手的长鞭像是长了眼睛,灵活的向黑雾的利爪飞去。
“你就不好奇,你为何会抽魂练魄这等邪术吗?”黑雾阴森森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我们才是一伙的啊,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抽魂练魄?”凌羽裳借力飞到黑雾中心,身上的灼伤感让她由心底生出一股诡异的快感,“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像是你能想到的名字。”
“本尊与天地同寿,见过的邪术比你活的日子都要多。”他在上面缓声低语,“他封印异族怎么就漏一个你呢?你被困深山百年,就不想报仇嘛……我能帮你。”
长鞭通体泛红,好像引饱鲜血的毒蛇,它紧紧的捆住凶兽利爪。凌羽裳周身被亮眼的光笼罩,光芒越来越亮,凶兽周身的黑雾也淡下来。
她双目通红,听到黑雾的猜测怒火中烧,异族两个字在心底本能的抗拒。
“我是仙山的风、雨,亦或是随时消散的云,都不可能是你口中的异族。”妖力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四肢关节的疼痛让凌羽裳生出饱腹的满足感,她露出一抹笑,“活得够久了,今日我便送你一程。”
她一动不动的看从黑雾里逐渐露出的怪物形状,四只利爪立地,鸟喙鹿角,身上的两对翅膀宛如铁片,月光下闪出渗人的银光。
似鸟非鸟。
“怪不得黑雾缠身,原来真的见不得人。”凌羽裳嘲弄一声,再次朝它上次的伤口出击,长鞭狠狠的嵌入,像是扎根于此的树根,牢牢地趴住那出的血肉。
怪物在空中挣扎,尖锐的鸟喙啄向身体里的长鞭。
凌羽裳在空中与谢筠向对,双目的充血的兴奋让人心惊,这是猛兽见了鲜血的激动亢奋,甚至顾不上从长鞭转移到身上的痛意。
“感君恩重许君令,太山一掷如鸿毛。”孩童的声音稚嫩,清透,如同夏日流淌山间的清泉,让人耳朵一清。
“公子,今日习完字便能休息了。”
屋子里的蜡烛成排,燃尽的蜡烛在地上堆着还没来得及收拾,烛台上的泣泪成串,偌大的屋子只摆了一张书桌,墙壁被各类书籍堆满。一个身形轻盈是玉面书生跪坐在岸边,他拿着古书翻阅,“公子天生聪慧,有慧根。”
“任务又重了,这些天要辛苦公子了。”他的声音低沉,有些惋惜,“天恩浩荡,福祸相依……”
他起身在屋里走几步,自作主张地拿下一本,把精挑细选出来的留在孩子的手边。
“先生,今日我能晚些回去吗?”孩子的小手稳稳的握住笔杆,这时候他已经习了一天的字,手在发抖,还是不愿意放下。
“公子,该喝药了。”门外又来了送药人。
孩童的手不受控制的开始抖,纸上洇开一团黑墨,像是压顶的乌云,让人喘不过气。
“送进来吧。”
他喝了许多年,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