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 第90章 顺遂

洛知卿听着，没有埋怨的心思，反倒是先松了一口气。

不过紧接着她又想，她怨他什么呢？

明明当初自己落入宇文翊手里也是想将计就计得到些消息的，却没想到竟是意外再也没能逃出来，若非程西顾的出现，恐怕此事不仅得不到解决，她还可能会被宇文翊逼着，亲手杀掉他。

想到这里，洛知卿便忍不住低头，借着月光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白皙的手掌中染了尘土，却终究还是干净的。

她不知道如果程西顾不来，由她亲手解决掉宇文翊的话，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但她明白，不会比如今更好的。

“不……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

说到底，她仍是个懦弱而又……自私的人。

手心上被覆上另一双手。

常年征战的手浸透风霜，掌心还有执枪而形成的茧，按理说应当并不符合京城中那些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们的审美，然而这双手修长有力，却是洛知卿最喜欢的模样。

头顶一声叹息传来，有些无奈，“应当说，幸好这次，我赶上了。”

洛知卿愣了愣：“什么？”

那双手将她的手握紧，轻声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我所珍视的，不论是国家，亦或者你，都是如此。如果当时我没能赶上，由你亲手杀了宇文翊，你的余生将会因此染上鲜血与悔恨，而我只会比你更痛苦。”

“你朝我笑，你过得幸福，我所做的才拥有了意义。”

“若我这一生必定走过累累白骨，阿卿，你就是我唯一的净土。”

如同空寂的寺院内铜钟被人敲响，钟鸣之声向远处扩散，回音绵延不绝。

洛知卿想抬眼，眼圈却在一瞬间红了。

她努力眨眼，想借此打消那一阵泪意，双手却下意识地将对方的手握得更紧。

“你这样……”洛知卿忍着酸涩缓缓道，“我怎么舍得怨你呢。”

她连遇到他，都觉得是莫大的幸运了。

怎么会怨他呢。

程西顾一下子明白过来，对方恐怕是在用这种方式劝解他了。

得知洛知卿对他之前的做法并没有生气，他不由得心口一松，连嘴角也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正想开口说什么，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带着尴尬的轻咳，程西顾还没怎么动作，倒是洛知卿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瞬间松开了手，侧过身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程西顾看向来人，没说话，但眉间轻微地皱了下。

熟悉他的王萧十分清楚，这个神色是“有事说事，要是没正事别怪我不客气”的意思。

王萧立刻正色道：“将军，城内您交代的事情已经安置妥当了，临风那边在集中处理揭下来的人|皮|面|具，属下来是想问你那块要不要送过去一起烧了。”

程西顾听了才想起来自己这东西还没处理，颔首后便从怀里取出来给王萧扔了过去，回眸间见洛知卿有些好奇，便开口解释道：“因为常年和南疆打交道，那边的东西也被我们学来不少，这人|皮|面|具的制作也算是偷师了。”

洛知卿看了看那张面具，又看了看程西顾的脸，笑着道：“这面具倒是方便，我见你带了这么长时间，脸上也是干干净净的，当时我们分开的时候，你怎么不给我也弄一个？”

洛知卿倒没有埋怨的意思，只是纯粹有些好奇，不过她话音落下的时候，程西顾还没说话，王萧就先开口了：“洛小姐，你可别以为这是个好东西，毕竟是源自南疆，你也知道那边都是些毒啊蛊啊之类的，所以就连这面具，多多少少也沾染了些对身体不好的东西，我们之所以敢用，也是吃了药的。将军不给你做，也是为你好。”

洛知卿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哪知王萧这话说完，程西顾额角却是青筋一跳，因为按他对这人的了解，恐怕此刻还没说完。

果然，下一刻，王萧眼珠子一转，瞥了程西顾一眼，又笑嘻嘻地道：“至于我们将军带了这么多天为啥连胡子都不长，那当然是因为——”

“他早在见你之前就把脸上拾掇了一遍，生怕自己出场的时候一点都不帅气，惹你不喜啊！”

洛知卿闻言看向程西顾，见对方虽然绷着脸，但耳根却有点红，便知道王萧所说约莫是真的。

她有点想笑，然而顾忌着心上人的脸面，还是忍着偏过了头，抬袖掩唇不吭声。

程西顾觉得自己这太阳穴又开始疼起来了，想要换个副将的想法愈发强烈。

不过鉴于洛知卿在场，他还是忍耐着咬牙问：“你还有事？”

王萧也知道适当逗逗就行了，不能把对方真的惹生气了，于是也顺坡下驴，道：“有。”

“我们在洛小姐曾经住过的院子角落里发现了大量尸体，看打扮是宇文翊的暗卫，另外，我还在屋子里发现了一封信。”

他从怀里拿出来一个信封，递给程西顾，程西顾见那信封上面只写了洛知卿的名字，便向对方看了过去。

“给我的？”洛知卿有些诧异。

她上前两步，瞧见信封上面的字迹时，垂落的长睫便是一颤。

那是洛云瑶的字。

程西顾知道她认出来了，回眸瞥了王萧一眼，见对方点点头，便将信递到了洛知卿手中。

洛知卿接过了没说话，程西顾与王萧便到一旁去说话。

洛知卿犹豫了片刻，还是拆开了信。

那上面洛云瑶秀美的字一如既往，只是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轻浮无力，像是病了一场似的：

“姐姐，请原谅我最后一次称呼你为姐姐，尽管我知道，姐姐已经并不承认我的身份，但对于我来说，在十年前我第一次进入洛府、而你温柔地搀扶起我并拭去我裙摆上的尘土时，我便已经认定了，这一生无论怎样，你都是我的姐姐。”

“自我记事起，母亲便总是对我耳提面命，告诉我应当做什么，或是不应当做什么。我从未反抗过。但只有我清楚，我其实从未认同过他们的想法。什么国家大义，什么民族使命，于我来说，不过过眼云烟，我所追求的，不过眼前一座洛府，洛府中一个你而已。”

“南疆不需要无用的棋子，为了留下来，我只能听从他们的话。所以我成了一个无耻又冷漠的旁观者。我看不起自己，我知晓姐姐定然亦是。所以在最后，我终于自己下了决定。”

“我会帮姐姐与宇文翊彻底脱离关系。”

“云瑶此生再无所求，惟愿姐姐余生顺遂，平安喜乐。”

一滴雨落到纸页上，浸湿了那封信上最后的几个字。

与王萧正谈着事情的程西顾突然若有所觉，回过头来看向洛知卿，那人缓缓抬眸，与他视线相对，却是微微一笑。

虽转瞬即逝，却如昙花盛放，令人不由晃神。

但回过神来后，程西顾反倒放下了心。

因为时间紧迫，且并不知晓京城那边的情况，程西顾需要计划的事情还有很多，并没有在洛知卿的院子里久留。

洛知卿也没去打扰他，猜到他们应当不会在句州城停留多久，又不由得开始猜测洛云瑶信中所说“让她与宇文翊彻底断开关系”到底是怎么解决的。

同生蛊，莫非除了杀了母蛊之外，还有别的方法吗？

不过没等她将这件事想明白，第二日一早，宇文焕便先来院子里找她了。

昨夜里事情太多两人没顾得上叙旧，他早上来找她，洛知卿一点都不意外，只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对方一进门就拉着她皱眉问了句：“你和程西顾是怎么回事？！”

颇有种八卦的模样。

不过按照洛知卿对他的了解，自然知道七殿下不是那种爱八卦的人，他只是纯粹的关心她罢了。

宇文焕见她不答，还以为要瞒着他，面上顿时有些不好看了：“你可别想骗我，昨夜里你们俩在城墙上干的事情我看得一清二楚，今天你要是不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洛一一，你别怪本殿无情！”

洛知卿怕他误会，忙说道：“你别生气，我没想骗你，只是之前我走得匆忙，之后又一直没联系，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宇文焕看了她两眼，见她面色诚恳，心里那点别扭也就没了。

不过挺洛知卿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承认了他的猜想，宇文焕不由得想起了一件事。

“今年年初，在珍肴坊爆炸之后，你身上披着的那件狐裘是他的罢？”

他就说为什么洛知卿出去一趟还多了见外套，明明当时他们的衣服都落在珍肴坊中没来得及拿出来。

洛知卿辩解道：“虽说是程小侯爷送来的，但并非是他穿过的。”

“你们那个时候就……就……”宇文焕瞪大了眼，看上去原本熄灭下去的火又有复燃的迹象，然而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毕竟两人是多年的好友了，他也不好将话说的太重。

洛知卿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摇了摇头：“并未。那个时候我们还是盟……朋友。”

想了想，洛知卿还是将两个人结盟的事情咽了下去，虽说目前大魏境内乱七八糟，但宇文焕毕竟是皇室中人，若是知晓程家与洛家曾经暗中结盟，他可能不会说什么，但怕是心里会有疙瘩。

其后洛知卿又解释了几句，宇文焕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自然是希望自己的朋友能够过得幸福，只不过在得知洛知卿与程西顾在一起了之后还是会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这两家之前虽然没有明着掐个你死我活，但暗中针锋相对也并不少。

不过情绪平静下来之后宇文焕却忍不住开始担心了。

想要程家与洛家联姻，怕是没那么容易，别的不说，就魏帝那一关都过不去。

洛知卿直到他在担心什么，但如今她并不想谈论这件事，便转移话题道：“阿焕，苍城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宇文焕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看了洛知卿一眼，沉吟片刻，道：“我打算暂且交给苍城府衙，而我自己——”

“去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