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洛知卿腹诽完对方的话,她又觉得有些无奈与失落。
原来对方对于她的宽容与温柔,都是建立在歉疚的基础上啊......
所以一直是她自作多情了这么长时间。
洛知卿松开握紧的手,垂落眼睫,并不回话。
程西顾又问道:“你为什么还要带着我?那时我分明已经活不了了。”
那时他气息微弱,内伤外伤已经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以她的能力,根本无法带两个人逃离那里,何必如此?
洛知卿沉默片刻,缓缓道:“那侯爷又为何要救我呢?”
“是侯爷原本就照顾女性的原则,”洛知卿眼睫颤了颤,“还是对我的愧疚之情在作祟呢?”
“......你知道了啊。”
程西顾的声音有些发紧,在这句话后,衣服后面短暂地失去了声音。
洛知卿无声地叹了口气,正要挽救一下此刻的尴尬氛围时,对方的声音突然在此刻传了过来。
“都不是。”
程西顾一字一字、十分清晰地道:
“是因为我喜欢你。”
洛知卿倏然抬眸,满目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什么?
他说什么?
听错了?不不不,不对,是......是那四个字?
架子上的衣服突然被他拉了下来。
隔着飘落的暗红色外衫,两人的视线在此刻猝不及防地相对。
他看着她的眼睛,火光映入眼中,像是他的双眸燃起了灼灼烈焰。
“是我喜欢你,所以不想让你死,不想让你总是在死亡与复活之间游走,不想让你总是感受濒死的痛苦与绝望,为此麻木。”
“你是个人,不是为了挽救他人性命而不断重生的工具。”
“有可能的话,为自己好好活一次,只为自己。”
他这么说道。
洛知卿动了动唇,然而没等说出来什么,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她是个人啊.....
原来她不是怪物。
在得知真相时便困在心里的死结被对方强硬地剪断、打破,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有了站到这片土地上的实感。
她是个人,她只是为了活着、为了感受作为人而存在着的一生,才来到这里的。
她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到的神明啊。
洛知卿低下头,将脸埋在手心里,身体颤抖不止。
眼泪从指缝中流出,滴落在石洞地面,惊得对面的人直接站了起来。
“你别哭……如果是因为我的话,我——”
然后未出口的话已经被对方突然开口的声音打断:“……侯爷,您能过来一下吗?”
程西顾愣了愣,但还是依言走了过来:“怎么了?”
白色单衣的衣角被人拽住,少女仍旧低着头,从他的方向只能看到对方仍旧湿着的发顶,于是某种想法抑制不住地脱口而出。
洛知卿:“我可以抱一——”
程西顾:“我帮你擦擦头发罢?”
不约而同出口的声音并未重合在一起,两人都听到了对方的话,但谁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程西顾僵着身子,绯红爬上耳根,无法言说的欣喜令他完全忘了方才自己说过什么。
直到对方叹了口气,拽着他衣角的手松开,转而慢慢搂上了他的腰。
“侯爷你……总是在奇怪的地方令人意外啊。”
“……啊?”程西顾的身体几乎僵成了一块铁板,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对方到底说了什么,以及,她所指的“意外”是什么。
沉默片刻,他还是决定将方才的话说完:“你的头发还是湿的,会很冷。”
“……”洛知卿简直要被他气得笑出来了,“你……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干嘛啊!”
逼一个女孩子提醒他要看清目前形势,还有任何人比他现在更过分的吗?
然而程西顾不过才停顿了一瞬,又道:“可是,会着凉。”
洛知卿泄气一般松开手,向后退了退,语气无奈:“这件事这么重要吗……”
重要到根本忽视了她在向他回应喜欢的这种心情啊。
“很重要。”
程西顾弯下腰,直到视线对上她的眼睛,“你的安危,对我来说,很重要。”
洛知卿红着脸偏开视线。
真是,完全败给他了……
直到程西顾将她的头发擦干,洛知卿将自身再次打理好后,两人才终于离开山洞,往营帐方向走去。
垂落的长发与少年的交织在一起,洛知卿在他的背上看这副场景,心中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就像是大婚时喜娘将两人装着结好的发丝的香囊递过来时一样,但明明……
明明在和宇文翊的大婚时,她也没有体验到这种感觉啊。
程西顾的脚步很稳,和来时一般,就连呼吸都尚且平稳,好像她根本没什么重量一样。
这样看着,对方就又想那个处事不惊的程小侯爷,而非在山洞中看见她哭时手足无措的少年了。
原来一个人真的有这么多面啊。
“怎么不说话?”
洛知卿小心翼翼地攀着他的肩膀:“我在想,到底哪个侯爷,才是真的侯爷。”
程西顾闻言轻笑一声:“在其他人面前的,都是信武侯。”
洛知卿眨了下眼。
“而在你面前的,只是程西顾。”他慢悠悠道。
洛知卿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慢慢伸手,搂住了对方的脖子。
“小侯爷,谢谢你。”她凑近对方耳畔,轻声道,“无论哪件事。”
话音落下,她看见对方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粉嫩的桃红色,看起来分外可爱。
她偷笑,没有出声拆穿对方。
“说起来,侯爷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洛知卿问道,“侯爷怎么会在这里?以及,山洞里的东西,似乎太过齐全了。”
程西顾对于她如今能有话直说深感欣慰,避过地上的树枝,他缓缓道:“是陛下让我混在禁军里监视这两日的春猎,所以我猜到陛下也许会有什么动作,便提前准备了一下。”
洛知卿听他这么说,便又想到了陛下对宇文翊出手一事,不免有些唏嘘。
不过在另一方面,圣上既然让程西顾监视此事,是否也存了让他抓获同一时间有所动作的南疆探子呢?
她这么想着,也问了出来,程西顾却并没有认同“抓获”一事,只道:“我会将平德容一事上报的。”
“连同涅槃石?”洛知卿歪头。
程西顾:“你知道,洛大将军如今在北境震慑北狄,如果你出了什么危险,北境会乱,大魏危矣。”
所以,其实并不用上报涅槃石一事,平德容既然对洛知卿出手,便已经注定了他的结局。
那平婉……
洛知卿垂眸,心中感慨,却并未出声。
牵涉到南疆,这件事已经不仅仅是个人恩怨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低落,程西顾出声,语气中带了些打趣的意味:“为什么这次你不怀疑,我救你只是为了大魏了?”
洛知卿转眸看他:“那你是吗?”
程西顾突然沉默了。
洛知卿这次却并没有什么失落的感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像是有无尽的耐心,去等待他一个回答。
“如果有一部分是,”程西顾低眸轻声,像是有些小心地道,“你会生气吗?”
洛知卿闻言,缓缓笑开,“不会。”
“你没有因此骗我,我很开心。”洛知卿搂紧他,声音如流云,柔软又温和,“而且,我喜欢这样的你,也希望,我们都不要因为对方而忘记了自己。”
她喜欢的人是少年将军,是宁可背负一腔孤勇也要保家卫国,拼尽全力也想带给百姓安宁的信武侯,或许在他心中,她在家国之下,在百姓之下,甚至在战友之下,但这些都不重要,她不会在意。
因为她喜欢的,就是这样的胸怀抱负又重情重义的程西顾。
而她也一样,在喜欢他的同时,也会爱惜自己。
“洛大小姐……”程西顾叹了口气,“你真的很招人喜欢。”
洛知卿愣了愣,弯眸无声笑了。
程西顾也想笑,然而嘴角刚提起来,在看到前方不远处出现的人影时,眸中又瞬间冷了下来。
“这不是本该在南境的——小侯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