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
“......醒了!”
“大小姐醒了!”
闹哄哄的声音在耳畔逐渐清晰,犹如从混沌的水中被人捞出,洛知卿皱着眉头缓缓睁开眼睛。
刺目的光从帷幔外稀稀疏疏地散落进来,她转头慢吞吞地向床边一侧看去,却在看清对方的刹那模糊了视线。
“......娘......亲?”
坐在床边的女人梳了一个朝云近香髻,垂落的鬓发将整张脸修饰的极为小巧,略显苍白的脸色更显得对方瘦弱单薄。
她很憔悴,却依旧很美。
“一一,娘在这里,不要怕。”
如清泉,如清脆的黄鹂啼鸣,她的话语是这时间最动听的声音。
温热的指腹抹去洛知卿面上的泪痕,她听见对方轻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一一乖,别怕。”
然而越是听着她的话,洛知卿的泪流的越凶。
竭尽全力抬起一只手,想要触碰对方,却被那人抢先一步握住,拢在了手心里。
“娘亲......”洛知卿哽咽,“我好想你。”
很想很想,却控制不住时间的流逝,阻止不了记忆的淡忘。
她有多久未曾好好地看一看娘亲的脸?
即使是看着画,也怕睹物思人。
薛秋时似是愣了一下,才握紧了她的手,笑道:“娘一直在这里,我的一一这是怎么了呢?病糊涂了吗?”
洛知卿哭着摇头,眼泪顺着眼尾一路浸湿鬓发,这让她看起来分外狼狈。
“不是,不是......”洛知卿泪眼婆娑,“娘,我有事情告诉你,父亲,父亲他没有——唔!”
未说完的话截断在对方突然伸过来的手中,洛知卿感受着嘴上被覆盖的温度,睁大了眼睛。
薛秋时几乎在瞬间便红了眼眶。
“不行......”她低眸看着洛知卿,神色温柔又悲伤,“不行的,一一,回去罢。”
“你不要——停留在这里。”
......为什么?
为什么不让她说?为什么仿佛一切都明白,却并不为自己既定的结局做些什么?
为什么啊!娘!
她不懂啊!
她想挣脱对方的手问个明白,然而这幅重生的身体就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她根本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
她大哭,声音被对方的手掌阻隔,模糊混沌,却挡不住她撕心裂肺的神情。
薛秋时痛苦地阖上眼,面上却没有一丝一毫退步的意思。
直到洛知卿哭累了,支持不住睡了过去,她才缓缓将手移开,转而抚摸上对方沾满泪痕的侧脸。
她的面色灰败,已有死气,然而看向亲生女儿的目光永远温柔,永远充满怜爱,宛若看着这世上价值连城的珍宝。
“对不起,一一......”
她在女孩儿的耳边轻声道歉,泪水滑过脸庞,滴落在浅粉色的被褥上,浸湿一片。
“娘已经......走不下去了,可你不能停在这里。”
小小的女孩子躺在床上,呼吸绵长,眼尾的绯红还留在白皙如玉的脸上,看起来格外可怜,惹人怜惜。
她俯身在女孩儿的发间落下一吻。
“你的人生会如我所期盼的那样,幸福,健康......”
“要快乐地长大啊......”
“我会永远,永远,祝福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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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的时候,床边已经没有人了,洛知卿掀开被子坐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好就朝外跑去。
院子里有几个小丫头在打扫,见她这副模样,焦急道:“大小姐,您怎么......”
洛知卿没来得及搭理她们,她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但是没有,都没有薛秋时的身影。
娘亲走了吗?
因为她的缘故离开家里了?
心慌得无以复加,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倔强地忍了回去。
“大小姐!”
洛知卿抬步向府门跑去,路上的石子每一步都在割破足上的皮肤,但她不敢停下,她怕稍微慢一点就来不及阻止对她生气的娘亲了。
大病初愈的身体根本禁不住她这么糟蹋,好不容易跑到府门口,身体一瞬间便失了全部的力气,她扶着门框滑坐在地,缓不了剧烈起伏的胸口,也阻挡不了泪水的汹涌。
“娘......”
但外面同样没有薛秋时的身影,只有几个少年模样的人似乎因为某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在争吵打闹。
洛知卿咬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正当自己即将忍不住的时候,面前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比她明显高了几个音节的哭声骤然响彻耳畔。
“程西顾!我草你大爷!”
熟悉的名字令她愣了愣,向另一侧看去。
九岁的少年梳着一贯的高马尾,一身干净又朴素的水绿色短打,是十分陌生却又与他十分相称的干练与活泼。
他将垂落到胸前的长发甩到身后,又将方才踹人的腿收回来,嗤笑道:“我可没有大爷。”
他往前走,面上不屑:“张德运,你可真是好样的,两年前纵马险些伤人,被我打了一次后还以为你会收敛些,结果今天倒是开始干起欺男霸女的行径了,你可真不愧是左相的好儿子!”
“我跟你到底有什么仇怨!”张德运捂着被人踹了一个脚印的胸口坐起身,怒道,“这两年你一直抓着我不放,非要我爹往圣上那里参你一本吗!”
“哼,你爹要是能参早就参了,会等到现在?”程西顾道,“我跟你没什么仇怨,单纯看你不顺眼。”
他路过洛府正门,似是觉得余光中有些不对劲,往府门处瞥了一眼,下一瞬却直接顿在了原地。
“你这是......你没事罢?”
与方才的嘲讽完全不同的温柔语气,让洛知卿的眼泪根本没办法停下来。
实话说,她此刻的模样非常糟糕,披头散发,身着里衣,面上的泪珠与足下的斑斑血迹,若说是流浪儿也不会令人怀疑,张德运甚至没有往这边看上一眼,就从这得来不易的时机里逃离了。
程西顾回头骂了他一句,却没再追,而是从怀中掏出手帕朝她走了过来。
“你,你哭什么啊?”他走到近前,弯腰将手帕递给他,另一只手有些手足无措地挠了挠脸,“嗯......我娘说女孩子不能随便碰,你要不......自己擦擦?”
洛知卿张了张口:“程西顾,你是来......纠正我的吗?”
对方愣了愣:“啊?什么意思?”
洛知卿直视着对方纯澈干净的双眸,半晌垂下眼睫,摇了摇头。
她接过手帕:“......谢谢。”
“你先擦一下脚罢,都流血了......”说到此处,他似是才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转过身,红着脸道,“对不起,我不该看的。”
——要尊重女子,不可浪荡、轻浮、无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母亲的话犹在耳畔,程西顾闭上眼睛,听着旁边传来的轻微啜泣,沉默半晌,仍是没忍住问道:“那个,你为什么哭啊?”
洛知卿拿着帕子,却并没有想用的意思,“我......我找不到我娘了。”
程西顾慢腾腾道:“你别着急啊,她会不会是......出恭呢?”
洛知卿:“......”
不愧是你啊,程西顾。
“你怎么不说话了?”
洛知卿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原本难过的神色转变为了一种复杂到无话可说的模样。
她顿了顿,看着远处正朝这边走来的人影道:“我爹爹回来了,你走罢。”
“嗯?!”程西顾豁然睁眼,在看清来人的一刻火速转身向后跑,“程洛两家见面确实不太好,那我先走了!”
少年的马尾跳跃着、离开了此处。
洛珩走到近旁,看着程西顾的背影,皱眉道:“那小子跑人家门前作甚?”
“只是路过。”洛知卿轻声道。
十年前的洛珩明显比她来时的那个世界年轻太多,这种年轻不只是指长相上的俊逸,还有心态与行为举止,都尚存朝气。
因为这时候的洛府......还在啊。
听见她的声音,洛珩转眸,却在看清她模样的刹那变了脸色:“一一?!你这是,你这是怎么搞的?!”
他想上前,却碍于某种缘由,停在了离她半米左右的地方,不知所措。
洛知卿伸出手,“爹爹,抱。”
刚过而立之年的男人面上难以抑制地迸发出了欣喜,他将她抱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一一,你不......”
“爹爹,”埋头在对方颈间,洛知卿小声道,“我们去找娘亲罢。”
未说出口的话被他咽了回去,洛珩红着眼眶点头:“好,我们去找,爹爹带你去找。”
洛知卿“嗯”了一声。
情绪冷静下来后便更能感受到脚上传来的疼痛,风努力往伤口里钻,未干透的鲜血令肌肤感到一阵阵凉意,这对于撕裂的皮肉来说并不舒服,但以目前死过不止一次的洛知卿来说,这种程度的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洛珩的脚步很快慢了下来,洛知卿尚未转过头去看,一股陌生却又熟悉的药香味已然飘至鼻尖。
盛夏的竹林满是盎然的绿意,小楼一侧,薛秋时正在与洛长墨一起将竹篮中的药草放到架子上晾晒,全部铺陈开的草药味道融合了日光的温暖气息,弥漫在院子里。
洛知卿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当真是关心则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