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来的早,街上却被灯光照得恍若白昼。
街道两旁的灯色彩斑斓,汇成两条光的河流,璀璨耀眼,整条街道内除了卖花灯的摊位便是行人,摩肩接踵,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四人方才拐入主街,洛知卿从路口的小贩手里买了四串糖葫芦,一人一串,递给弄舟时瞧见那人面上破天荒有了一丝不知所措的神色,便是一笑,而与此同时也听到了身边宇文焕的话。
“啊,这才酉时过半,人就这么多了?”宇文焕声音饱含庆幸,“幸好出来得早,再晚街上的人更多,挤到珍肴坊费时费力,就不知道能不能赶上第一批新品了。”
今日珍肴坊与一品楼联合制出的新菜将于戌时揭晓,洛知卿知晓这人对于美食的执念,对于他此类的感叹见怪不怪,但见此场面,问道:“今日除了花灯之外,是否还有其它活动?”
“四年一度的‘舞龙灯’,”宇文焕咬了口冰糖葫芦,指了指前面,“就在主街上。”
洛知卿心道怪不得人比往年更多。
上一次的舞龙灯她也看过,虽然记不太清,但隐隐约约还有道龙形的影子,火红的巨龙游走飞动,很是壮观。
但这次出门目的不是在此,她听了一句后便没有过多在意,专心咬着冰糖葫芦与宇文焕朝前去了。
只是两人在主街上走了没多久便觉察出些许奇怪,好似无论周遭多么喧闹,只要二人的身影一出现,那种喧闹的气氛便莫名一滞,而那些人也顿住了脚步,活像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
当几人将糖葫芦吃完,而周围的视线从几道演变为十数道后,宇文焕终于不耐烦道:“你们是来看灯的还是看人的?”
他穿得本就贵气,身后带的侍卫虽只有一人,但那人腰上带刀,一见便知不好惹,因而在他这一句话之下多数人立刻便将视线收了回去,还有极少数仍在偷摸打量,也被宇文焕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等氛围终于正常了,他回过头来去看洛知卿,却瞧见那人面上一派淡然,好似根本没有被影响到一般。
宇文焕没忍住:“你是不是早便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在我说‘别带帷帽’的时候不发一言,好让我亲自见识一下?”
洛知卿眨了眨眼,蹙眉道:“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宇文焕认真地盯着她。
这人今日的流云髻上只戴了一枚珠花,与鹅黄色的襦裙同色,简单的很,却丝毫不减容貌上的惊艳,白皙的脸上因冬夜的寒凉染了些许红色,如同天然的胭脂,夺目而明艳。
宇文焕看着她,暗叹一声失策。
因为相识太久,偶尔便会忘了这人的长相实在引人注目,此事是他处理不当,幸好周围的人被他那么一呵斥或多或少有所顾忌,不然他怕是要让盛朔回洛府将帷帽拿来才能解决了。
他摆摆手,挫败道:“我下次出门一定会记得把你的脸遮上的。”
“其实倒也无妨,”洛知卿道,“我习惯了。”
宇文焕笑了下:“你这话要是让京中那些贵女知晓,怕是要恨死你了。”
洛知卿抿唇微笑了下,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正要继续向城郊走,路过一处摊位的时候,洛知卿却突然顿住了步子。
宇文焕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无奈:“你还真是百看不厌。”
摊子上挂着的是一个兔子花灯,两只兔子依偎在一起,打着盹,无论是形态还是模样都画得活灵活现。
洛知卿也不否认:“喜欢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既然喜欢上了,就不应该轻易放弃。”
“手帕、花馍、团扇、花灯......”宇文焕掰着手指给她数,“能放上兔子的地方都被你放上了,你这么喜欢怎么不养一只啊?光看些假的有什么用。”
话里虽然带了些嫌弃,但他仍旧陪着她向那个摊位走了过去。
洛知卿抬手取下花灯,摇了摇头:“我养不好,便不去害它了,假的也很好,都是一样的。”
宇文焕听到这话便不再说了,转而对摊主道:“这花灯我要了。”
他正准备招呼盛朔付钱,那摊主却笑眯眯道:“二位幸运,这花灯是上一个客人买下专门赠与有缘人的,不用付钱了。”
两人一愣,对视一眼,宇文焕问摊主:“什么客人?”
洛知卿却看向了前方来往的人群中。
斑斓的灯光辉映,有一个人影背对着她走在其中,金冠墨发,身形颀长,长长的马尾随着走动晃荡在狐裘之上,潇洒倜傥,超脱不羁。
她看不到那人的脸,却能下意识地猜测出来,他到底是谁。
想到那日给信武侯府递了信却并未有回音,洛知卿脚下下意识朝前迈了一步,下一瞬肩旁却被人拍了一下。
她回神,就看见宇文焕示意了下她手中的花灯,“老板也不知那人是谁,就说是个长相颇为俊美的公子,见着花灯好看就买下了,但买完又说懒得拿,于是就让老板随意送人了,如今这般,你还要不要?”
洛知卿垂眸,视线落到手上提着的灯上,恰巧有风吹过,花灯被吹得微晃,上面的兔子也因此晃晃悠悠,时隐时现,她沉默片刻,抬眸问他:“你觉得呢?”
“我?”宇文焕笑了下,“要我说就拿着,有人钱多没处花,偏要乐善好施,我们若是不接着,不就白白浪费了人家的心意了么?”
洛知卿被他这一句话逗笑,颔首:“那就拿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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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城郊的珍肴坊与城内的一品楼相比小了些,只有两层而已,但内部装潢却并不显得逊色,并且在构造上别出新意,令踏足其中的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整个珍肴坊为环形模样,一层照例位置开放,但顶部却并非为一品楼那般是二层的地板,而是全通透的,抬头便能望见二楼各个雅室的房门,客人站在珍肴坊门口,便能将整个一楼二楼尽数纳入眼中,颇为开阔明亮。
而且在一楼的楼梯旁更是搭建了一处台子,台上有伶人献艺,咿咿呀呀,好不热闹。
洛知卿略略扫了一圈,便能得出一个结论——这珍肴坊后面的人,即使不能说富可敌国,怕也是家财万贯。
想想也就知道了,一品楼在京中数年,早有深厚根基,更何况在大魏有“第一酒楼”的称号,普通饭馆根本难以望其项背,而这个突然出现的珍肴坊不仅在京城城郊安安稳稳地立住脚了,还能与一品楼合作开发新菜品,背后老板定然有其不同常人的能力。
不过这些对于洛知卿来说没有多大意义,于是很快收回了心思,问旁边人道:“这里人不少,二楼还会有座么?”
“没关系,我订了房间。”宇文焕丝毫不慌,大步就往里面去了。
店小二明显认识宇文焕,一见几人走进来,便小跑着前来相迎,笑道:“七殿下来了,您定的房间早就为您空出来了,楼上请!”
洛知卿一路跟着走上去,路过几间闭着房门的雅室,能听到隐隐约约的谈话或是盘箸相接的声音,她心道幸好阿焕提前订了房间,不然按照珍肴坊这等红火的程度,他们贸贸然来,怕是要失望了。
大致路过了八|九间雅室,在前方领路的店小二才停了下来,洛知卿本是无意识地偏眸一看,却没承想房门旁边挂着的小牌匾上赫然写着五个字——“就我求佳肴”。
洛知卿一怔,扭头去看宇文焕,瞧见对方果然脸色一变,皱眉问店小二道:“你们这还有空的雅室吗?”
店小二也不知方才还一脸高兴的人怎么转眼便阴云密布,但仍恭恭敬敬答道:“没有了,七殿下,我们这所有的屋子都被人提前订了出去,如今客人都来了,全部都是满的了。”
见宇文焕脸色愈发不好看,店小二战战兢兢地道:“七殿下,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合您的意?”
自然是有的。
“就我求佳肴”的下一句,乃是“金盘脍鲤鱼”,而大魏七殿下生平最烦的就是鱼,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小时吃鱼喉咙卡刺,虽无大碍,但仍因此记恨上了所有有关鱼类的菜肴。
但这等糗事是不能与外人道的,洛知卿便对小二笑了笑:“无事,你们按殿下之前的吩咐,先去上菜罢。”
小二之前知道这几位都是贵客,便没敢细看,此时正紧张着,忘了低头避开目光,猝不及防面对一张足以倾城的笑脸,一紧一松之下,差点连魂都没了,只怔怔呆立在原地。
宇文焕看着他愈发不耐烦起来,拧眉骂道:“还站着做什么,要我请你啊?!”
“啊,哦!小的知错,小的即刻就去!”
店小二回神,连忙一溜烟跑开了。
等人没影了,洛知卿转头,见那人仍是一副不开心的模样,开玩笑道:“原来脾气是与年纪一般长大的。”
“哼!”宇文焕率先走进门,恶狠狠道,“若让本殿知晓是何人安排了此处,本殿定要揪他出来,让他写百遍《羽林郎》!就他会,他多能耐啊!还用到酒楼里了,可把他能耐的!”
洛知卿笑了下,摇了摇头。
宇文焕每次气急了便习惯自称“本殿”,由此可见,“吃鱼”这个坎在他心里没有半分缩减,他依旧迈不过去,也不打算迈了。
她只好劝道:“此处虽以‘就我求佳肴’为名,却不是说你只能吃全鱼宴,更何况你都已经点好菜了,还能吃到不喜欢的不成?”
她走过去坐下,倒了杯水递给他,“莫气了,伤身。”
宇文焕接过去喝了一口,面色稍霁,但也许是那句“全鱼宴”刺激到他了,他仍是道了一句:“他敢给我上全鱼宴,他要是上了,我就拆了这酒楼!”
事实证明,珍肴坊,它还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