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形,众臣大惊,坐在阶陛下的王萧一下便站了起来,但没等他有什么动作,身后殿柱旁侍奉着的宫人突然举刀冲向文臣家眷,他手中没有兵器,只能顺手拿起酒杯掷了过去,而后从案桌上翻了过去,越过一众惊慌的夫人姑娘,将被砸懵的刺客手中的刀夺了过来。
再举目望去,殿内各处皆是同样场景,早已乱作一团。
龙座上的皇帝大怒之色还未褪去,就僵在了原地,眼见匕首袭来,闪躲不及,那宦官不知怎地脚步一顿,踉跄后退几步,而后反身将匕首刺向身后之人。
皇帝这才看清,正是宇文焕拽着宦官,才没令那人得逞,但他从未涉武,宦官反身之际来不及躲避,被那宦官一刀划伤手臂。
“小七!”
这下皇帝面上的怒意全然转换成了大惊,身子也不僵了,“腾”地一下便站了起来。
宇文焕却管不上他,他捂着臂上的伤口,一脚踹翻眼前的宦官,朝外大喝:“有刺客!来人!保护陛下!”
瑶池殿外把守的禁军早在宦官冲向皇帝的时候便进了殿中,此时正与撤下伪装的其他刺客战作一团,一时间,喊叫声、桌椅翻倒声、兵器交接声响作一团,嘈嘈杂杂令人心中恐慌。
不过幸而殿内武官不少,因而并非颓势。
眼见局面渐渐控制住了,皇帝正要松口气,却突然听到一声尖叫,他顺着声音看去,便看见一堆被吓得发抖的宫女之中,宇文瀚胸口染血倒在坐垫旁边。
那宦官被宇文焕踹倒之后不退,反而去偷袭重伤宇文瀚!
旁边禁军手起刀落斩了宦官的头,周围的人却已经吓懵了,皇帝惊了一瞬,忙道:“快!找太医来!”
皇帝既然这么说了,殿内即使再乱,禁军中也拨了一个人出去,快速去太医院请人了,不过禁军刚走,就有一个人艰难地穿过人群拼杀,跑到了阶陛之上,太子一看,倒是熟悉,正是京城中出名的公子仵作,也就是吏部侍郎家的大公子——谢亭秋。
谢亭秋方到众人面前便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温声道:“陛下,微臣在下方听闻二殿下受了伤,微臣不才,也通些医理,所以想——”
好了好了,去罢。”皇帝摆了摆手,准许他的想法,虽说仵作看病有那么一丝怪异,但思及谢亭秋与程西顾关系不错,再加上此时人命关天,能救便救,哪还有那么多顾忌。
谢亭秋得了准,便先去给宇文瀚止血了。
眼见他那边有条不紊,皇帝稍稍放下心来,也有时间去看方才为救他而受伤的儿子了。
“咳......”他轻咳一声,凝眉看向宇文焕,“小七——”
“儿臣没事。”宇文焕却不等他说出口,便低声回了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气还没消下去。
见此,皇帝便沉默了。
虽然他内心依旧对那句祝酒词感到愤怒,但一想到宇文焕因他而受伤便又忍不住心疼,毕竟是他最宠爱的儿子,可皇帝毕竟是皇帝,他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拉下脸来说话,他还要维持皇帝的颜面。
他将目光扫向全场,却发觉少了人,便低声问向禁军:“程侯爷呢?”
刚问完,便见殿外走进来一个紫衣人影,这人健步如飞却面色如冰,他看了周遭一眼,王萧眼明手快地将他手中抢来的刀扔过去,程西顾上前两步接刀,而后从差点招架不过来的武官身前一挡,一别,再一踹对方膝骨,那人便被刀抵着脖子,压在了殿内。
而这时,殿内其他刺客却也慢慢停了下来,众人这才发觉,敢情程侯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贼人头子啊!
程西顾低眸看着跪下的人,还没待他出声,那人却更快地喊道:
“愿为太子誓死效忠!”
而后包括他在内的刺客,无论制伏与否,纷纷倒了下去。
——竟是服毒自尽了。
皇帝沉着脸,一字一字反问:“太子?”
没人敢答话,太子当即跪了下来,迷茫地辩解:“父皇,儿臣冤枉。”
皇帝没吭声,目光落在他身上犹如刀锋般寸寸刮着皮肤,属于帝王的威压毫不留情地压向这个亲身儿子,没多久太子连冷汗都下来了,但仍是咬着牙直视,语速缓慢却坚定地道:“父皇,儿臣不知!”
见状,刘璞存微一皱眉,正要迈步,右前方一道冷冽的视线生生让他顿住动作,顺着感觉望了过去。
只见程西顾立在阶陛之下,手上寒刀已递给身边武官,面上寒霜未褪却未有慌张之意,见他望来,甚至十分沉稳地摇了摇头,他便心里有了计较,不再动作。
皇帝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扫视四周,直到视线触及一道人影,这才微掀薄唇,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归锦,方才去哪了?”
“臣方才酒醉出门透气,救驾来迟,陛下赎罪。”程西顾开口时便如换了一个人一般,面色如常,只语气里像是带了些迟疑,“且,臣在外时,听到了洛大小姐的呼救声。”
洛珩一惊:“一一?!”
皇帝也是皱眉:“洛大小姐怎么了?”
程西顾:“洛大小姐偏殿遇刺,幸而四殿下挺身而出,这才保洛大小姐无恙,但四殿下却因此受了些伤,臣已将殿下送至太医院,又派人搜查刺客踪迹,却没想到刺客竟逃窜至此。”
他说到此处撩袍单膝跪地,语气低落而惭愧,“是臣办事不力,让陛下受惊,请陛下责罚。”
听罢,皇帝心绪稍宽,叹道:“与你何干?你又不知今晚会有刺客前来,起来罢。”
程西顾应了声“是”,起了身。
与此同时,禁军前去太医院请的人也到了瑶池殿,皇帝摆手免了那人的礼便让其接手了谢亭秋的活,而他转过身对众人道:“今夜之事,定要彻查,不知各位爱卿对于查案人选,有何见解?”
众位大臣惯例沉默。
大魏朝堂倒也不是经常沉默,只不过这次事件着实不太好办,刺客既亲口承认了“为太子效忠”,那么太子一派的人是万万不能出头的,因而这种场面下能够出来说话的只能是二皇子一派或是中立党了。
这不是吗,下一瞬,二皇子一派的张荃便站出来了。
也不知是被刺客吓得还是怎么回事,本就没束腰带的张荃此时衣着更是散乱,就连发髻都倒了,随着他的走动颤巍巍地坠在脑后,众人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却见那人走出来不说话,冷不丁一阵震天动地的哭喊,差点没将众人的心脏吓出来。
皇帝嘴角一抽,但也深知这殿内众人单拎出来哪一个都是演戏好手,此刻也不开口说话,等到张荃哭了两下,看模样是哭够了,这才一副担忧地模样,叹道:“让张爱卿受惊了。”
“哎!”张荃抹了抹眼角,呜咽道,“陛下!老臣受惊是小,各位殿下受伤才是大啊!”
方才太医到的时候皇帝便让侍候宇文瀚的人将他抬了下去,此时这位重伤的二殿下正在另一处殿内治伤,也不知到底状况如何。
更何况,谁不知道七殿下宇文焕是皇帝的心头肉,这场刺杀若只是宇文瀚或是宇文翊受伤或许得不到皇帝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但一带上宇文焕,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张荃话中说的“各位殿下”就是这个意思,而他从掩面的袖子的缝隙看过去,瞧见皇帝面上真情实感的怒意与担忧,心里便有了几分底。
看来果真是要闹大的。
他连忙再接再厉,“陛下啊!若各位殿下受伤一事得不到妥善解决,不仅令殿下寒心难过,还会堕了天家威严,实在要谨慎决议啊!”
皇帝看向他:“那张爱卿以为,何人能担此重任?”
“老臣以为,”张荃道,“刑部尚书杜大人乃入铁主簿,于案件一事见多识广,经验丰富,老臣推举杜尚书为此次案件主审!”
刑部尚书杜元魁是二皇子一派的人,这话一出,他打的算盘众人也就听明白了,正是想趁着这件大事为刑部揽功,好巩固这一派势力呢。
不远处有人接道:“若依左相所言,大理寺卿周榕周大人措置裕如,九折成医,且官龄更长于杜大人,岂非为更合适人选?”
意料之中的,此时出声的正是右相文渚,他也垂袖行礼道:“陛下,臣推举大理寺卿周榕为此次案件主审!”
“右相莫不是忘了,周大人近些年可是不怎么管事了,官龄是没法儿比,但年龄也没法儿比罢?”张荃反驳。
这就是直接说人家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怕是无法担当重任了。
“老骥伏枥,便不容许人志在千里么?”文渚瞥他一眼,轻飘飘道,“姜子牙中朝辅佐武王定天下,佘太君耄耋尚能挂帅上战场,怎么?左相莫非对朝中同僚有甚偏见?”
眼见左右相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众臣习以为常,倒也不慌,一次刺杀伤了三位皇子,这案件怎么看都是一口大锅,但锅大炒出来的菜也多,若这事落到谁头上,又能被处理得好,好处自不必说,也无怪乎两派会争论起来,连皇帝也没有定论。
就在众人皆看戏的时候,一位谁也未曾想到会出头的人站了出来,紫色常服袖摆一动,合袖揖礼,颇为仙风道骨。
“陛下。”蔺言一出口,殿内便是一静,只见他低眸,浅色的薄唇微掀,缓缓道,“臣推举大理寺少卿,洛长墨洛大人。”
众人一听,皆在内心赞道——这个提议,好啊!
先不说洛家乃中立,就冲着洛知卿今夜也遇刺一事,洛家人定然会将此事彻查清楚,不可能偏向谁人一分一毫。
况且洛长墨本就是大理寺中人,朝中人或许会因为刑部的站队而对其业务能力持有怀疑,但大理寺卿乃两朝元老,公平正直,就算他不管事许久,但指点总会有的罢,众人对其自然也能信得过。
皇帝其实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但又想到若是洛长墨最终将此事以圆满收场,他的功绩上必会再添一笔,那么对于他想要除掉洛家来说,可就更难了。
正在他迟疑之时,不远处的宇文焕突然跪了下来,朗声:“父皇,儿臣也推举洛大人。洛大人年纪轻轻便能理尽大理寺堆积如山的案卷,且毫无差错,能力可见一斑,相信若洛大人为主审,定能帮父皇找出犯案真凶!”
皇帝的怒火本来又要升上来了,但目光一落到他颜色加深的衣袖上,那怒火就如同被人泼了盆冷水,一下子消失殆尽,他看着跪在不远处的儿子,不知怎地,一股疲惫油然而生。
为什么他这个最为宠爱的孩子,永远也察觉不到他的心思呢?
不,不对。
那人分明心有七窍,只是一丝一毫,也不愿用在他身上罢了。
良久,皇帝摆摆手道:“那便命大理寺少卿洛长墨主审,彻查此案。”
洛长墨站出来,行礼:“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