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知卿心口发紧,一瞬间恍然大悟与不可置信的情绪糅杂在一起,令她一瞬间大脑空白,无话可说。
而与此同时,殿门处突然传来三声极轻的敲门声,偏殿内本就安静的氛围更静了。
程西顾:“进来。”
周齐推开殿门,走至他身边低语,随着他说得越多,洛知卿明显感到程西顾的面色越来越不好看了,直至那人说完,程西顾起了身,面上再也见不得方才悠闲浅笑的模样。
“洛大小姐,瑶池殿出了些事,本侯得去看看。”
洛知卿也顾不上方才那些话了,正要询问,那人却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道:“你别慌,洛大将军与洛长墨无恙,我安排了人去寻你的丫鬟回来,你便待在此处,有什么消息我会递给你的。”
他说的全面,洛知卿也知晓此时她若是过去也只是添乱,便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程西顾颔首,转身向外走去,不过没等他走出院子,便瞧见两个丫鬟装扮的少女从外而来。
前面的看着便不是个稳重性子,只因手中端着个托盘也没能限制她健步如飞的步伐,一边走一边还能碎碎念道:“完了完了,都过了这么久小姐岂不是要难受死了!弄舟快快快!”
被唤作弄舟的人没有出声,只是在不经意抬眸时瞧见迎面而来的程西顾时身形顿了顿,而后猛地跪了下去,低声唤道:“......侯爷。”
“什——”依斓听得这声呼唤下意识抬了眼,而后在见到越走越近的人时心里一惊,手上端着的托盘偏了一下,眼见其上连盅带药都要喂了土地公,月夜中人影一闪,再回过神来时,程西顾已然稳住托盘,皱着眉头站在了两人面前。
“侯......侯爷赎罪!”依斓连忙跪下,双手却还不忘平摊凭空放在头上,期盼着对方不要将火撒在这一碗无辜的汤药上。
程西顾低眸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将托盘放在她手上后,便要离开。
紫色的常服如暗夜深邃,在行走时带起一阵冷意,两人低着头,余光能看见对方绣着银丝的靴子在身边顿了下,凉凉道:“跪我做什么,谁是你主子都分不清。”
而后抬步,再不停留。
听见话的依斓不由得一愣,暗道信武侯说的没错啊,她们本来只要福身就好了,根本不必跪下啊!
哎呀,都怪弄舟大惊小怪!
而被她腹诽的人此刻依旧低垂着眸子,直到依斓呼唤她的名字半晌,这才慢吞吞起了身,走向了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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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前
八盏酒已上,便到了皇子向皇帝皇后祝酒的时刻了。
祝酒,便是皇子在敬酒的时候说两三句吉祥话,再由旁边的礼官唱出这位皇子送的礼物,礼节便成了。
不论祝酒礼原本设立的意愿到底是什么,随着时间的流逝,它已然成为了各位皇子攀比的工具,以及对皇帝虚荣心的满足。
在座各位大臣心知肚明,因而听到皇帝的笑声与夸赞时便会极其捧场地附和起来,好让龙座上那位知道,他不是在演独角戏。
只不过今年的祝酒似乎稍微出了点问题,因为一直到八盏酒中旬,太子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好似没有起身的意思。
“大哥,你还是去罢,父皇可是看了你好几眼了。”宇文瀚偏过头,看向一个过道之隔的太子,阴阳怪气地笑道,“若大哥当真不想去,二弟也可代劳。”
在座所有人都知道祝酒的第一个人一定是这国家的储君,宇文瀚说这话摆明了狼子野心,太子自然知晓,不过他的视线落在宇文瀚另一侧的空位上,又迟疑了起来。
他皱了皱眉,看向宇文瀚:“你当真不知四弟去了哪里?”
“啧,都说了不知道,”宇文瀚眉间泛起阴郁,不耐烦道,“他一个大活人我能管得住他?再说就他那个沉闷性子,他要去哪怎会与我说?”
太子为难起来。
若此时他便开始祝酒礼,轮到宇文翊的时候,那人却没在,不是摆明了给父皇难堪?到时宇文翊怕是要受到父皇的处罚了。
但祝酒礼又不能一直拖延下去......
他的目光又在空着的程西顾的座位上转了一圈,最后咬了咬牙,端着酒杯起身,走上了高殿中央。
“元景三十二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乃是父皇治国有方,任贤革新。”
太子话音一出,殿内安静下来,众人皆明白,这祝酒礼终于开始了。
太子继续道:“父皇母后同心同德,朝政清明,海晏河清,主明臣直,可称不讳之朝......”
“怎么不吃了?”
宇文焕的座位离高殿中央虽不算远,但也维持在一种说悄悄话一般不会被听见的绝妙范围内,此时耳边回荡着早已经听出茧子的恭维话,他迫切地寻找能打发时间的事,正巧落在了身边不知何时停著的宇文琦身上。
那人听了这话,半是无奈半是小心翼翼地道:“七哥,这不是祝酒开始了吗。”
“哦,”宇文焕点点头,又往嘴里塞了半块点心,“我还以为你吃饱了。”
宇文琦听了这话似是一时不知道怎么接,隔了片刻才又小声道:“七哥,都一晚上了,你......还没吃够啊?”
宇文焕觑了他一眼,对于对方眼中的复杂神色不以为然,“没够啊,就是有点累,不过等祝酒结束我就能休息好了,九盏还未至呢!”
宇文琦心中慨叹:果然说起吃,这世上无人能敌我七哥!
若非大魏皇宫殷实,怕是那人小时候就要将家底吃没了!
他想着想着,思绪又飘到了如今的祝酒礼上,心里一紧,不由得叹道:“若我也能像七哥一般锦心绣口,此时也不会这样紧张了,而且也会多得父皇青睐......”
“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宇文琦声音不大,宇文焕没怎么听清,只能见那人低着头一副忧愁的模样,他这位九弟一向体弱多病,此时面容苍白又神色忧郁,像是失了生气,倒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传言来了,于是问道:“我听人说,你过了年要去那什么派修道?”
“是灵犀派。”宇文焕一打岔,宇文琦倒也忘了方才的紧张了,顺着话题说道,“并非过了年就去,得到春夏之交,灵犀派才会广开山门招收弟子,我也只是去试试,也......也不一定就能被选上。”
宇文焕:“怎么突然想去修道?就算当皇子再怎么不好,你也不至于要出家罢?”
“不是不是!”宇文琦忙摆手道,“灵犀派的修道之法与世俗之理不同,听闻与仙界有关,也并不需要脱离俗世,忘却红尘。”
宇文焕听得一知半解,但他与这个九弟之间向来没什么矛盾,甚至平日里多有照顾,听到这里还是点了点头,“你若要想去,我就帮你打听打听那个派的掌门有什么喜好,放心,保管让你进去。”
宇文琦一怔,下一瞬明白了,七哥这是要走后门啊......
他觉得不太好,连忙拒绝,但宇文焕我行我素惯了,他决定了的事情很少有人能阻止,因而宇文琦再担心,也只能由着他去了。
此时宇文焕也并不知晓,他这随便出口的一句话,竟是直接说到了点子上,他只是聊得有些渴了,端起案桌上蜜茶正准备解解渴,就发现周围的目光似乎在一瞬间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他抬了抬眉,扫视一周,宇文瀚也看着他,而宇文翊的座位依旧是空的之后,便明白了。
祝酒礼到他了。
下一瞬,他动作十分自然地起身,拿着手中的蜜茶便走了上去,站定于高殿中央,没什么表情地脱口道:
“新岁喜鼎紫微星,瑶池争辉白玉盘。”
话音一落,太子蹙起眉头,宇文瀚饶有兴味,洛珩侧过头与洛长墨对视一眼,殿内人心思各异,但表现却出奇地一致——一时静默不言。
星与月争辉,这句话一听像是贺喜,但思及刚刚才揭过不久的话题——“月下瑶台舞”,怎么觉得那么像嘲讽啊!
若一个两个这般觉得也便罢了,要命的是在场所有人都觉察出来这话里的意思,这下皇帝连装都装不出来,气得“啪”地一声拍在了扶手上,手都拍疼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今年这场除夕宴可算是办错了,一个两个都来给他添堵!
偏生宇文焕像是看不到似的,自顾自推杯作敬酒姿态,而后一仰首,干脆利落地喝光了杯里的茶。
皇帝一双狭长的双眼都瞪得圆睁起来,看来气得确实不轻,宇文焕看他一眼,又瞥向一旁站着的宦官,冷声道:“傻站着做什么,唱礼啊。”
宦官捧着礼册,瑟瑟发抖。
宇文焕喝道:“唱礼!”
宦官“扑通”一声跪下了,颤着声:“七、七皇子宇文焕敬白玉茯苓糕一盒、冰清薯蓣酥一盒!”
除夕宴办了这么多年了,众大臣听到“翡翠玉如意”“白玉螭龙佩”“龢园檀木念珠”等等诸如此类的礼物早已不胜其烦,而只有到七殿下宇文焕的时候才有点盼头,因为这位殿下从来不送饰品玩物,他送于人来说极其实用的——食物,且还是各个时节最稀奇罕见的美食。
但今年饶是对这什么“茯苓糕”“薯蓣酥”再感兴趣,殿内也没人敢吱声,就连交头接耳都见不到一丝一毫了。
皇帝气得发抖,抬起手来抖着手指向宇文焕:“你这是成心——”
话未说完,宇文焕扬唇一笑,眼中却仍旧没什么表情地转身了,提步要走。
皇帝大怒:“给我站住!”
他还以为那时提出洛知卿一事时他没反应便算作过去了,却没承想在这等着他呢!
好啊,当真是好!他这当儿子的竟真的连点面子都不给他老子留!
洛氏一家当真祸害!
眼见这事再演变下去怕是没法儿收场了,皇后忙抬手覆上皇帝的手臂,出来打圆场道:“陛下莫要生气了,焕儿不过是祝词说得少了些,犯不上动这么大的气,许是心思全在礼物上了,不若我们看看焕儿今年又送了什么美食?焕儿送的东西,从来都是顶顶好的。”
皇帝没回话,但抖着的手臂顺着皇后的力收了回去。
见此,刘璞存的机灵劲又出来了,他笑嘻嘻道:“皇后说的是啊,七殿下每年送的都是令人秀色可餐的美食,微臣等人不能一饱口福,饱一饱眼福总还是可以的罢?”
皇后便笑道:“那是自然。”又朝殿外说道,“快,将七殿下的礼呈上来。”
祝酒的礼物一般由几个固定的小宦官捧着,在八盏酒摆上的时候候在殿外,等候召唤。
不过这么些年来,除了第一次各位皇子送礼时皇帝召来象征性地看了看,也就宇文焕的礼物每年雷打不动地都被叫去呈上,后来虽也有皇子效仿宇文焕的做法送些美食,但也依旧没有得到传唤,众人便也懂了,还是宠与不宠的缘故,渐渐的,也就没人与他抢这特殊的礼物了。
也因此,捧着宇文焕礼物的小宦官每年都来,也在众人面前混了个眼熟。
宇文焕被皇帝叫住的时候正对着殿门,他本来觉得呈礼没他什么事了,正要回座,抬头时却突然发现今日端着礼物的小宦官有些陌生,便不由得停了一停。
这一停,便又发觉对方抬步上阶陛时袖子中隐有银光闪耀,却因着对方的动作看不清是什么。
他心头不安,下意识出口:“等等。”
刚平静一瞬的皇帝又忍不住怒了:“你还要——”
话未说完,众人却瞧见那个宦官不仅没停,反而在路过宇文焕时一扬手中托盘食盒,另一手自袖中抽出一抹银光飞速上前,看准皇帝的胸口便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