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宴参宴的除了皇室宗亲外,还有天子近臣及其眷属。
未至戌时,大臣们便已携家眷至宴入座,天子宫妃这些贵人们还未入宴,殿里一时全是交谈声。
祝崇敬喝了口茶,一大臣端着酒杯来打听情况。
“镇国公贵为国丈,最得皇上敬重,您可知今晚那新安北王要来赴宴一事?”
祝崇敬点头:“听皇上提过几句,老安北王于前月逝世,继位的新王不日前抵京,等年关过后便由皇上加封成为继任安北王。”
那大臣四下望了眼,而后凑近祝崇敬神秘道:
“国公爷所言不假,下官听说这新安北王原是府中庶次子,论嫡论长都不该他承袭王位,可他偏就坐上了这王位,原先的安北王世子也不知所踪。”
“世人皆言新安北王这位子…来历不甚光彩……”
祝崇敬看那大臣一眼:“李大人,慎言。”
皇室宗亲的事向来不容下臣置喙,何况是这捕风捉影的秘闻,稍有不慎便祸从口出,祝崇敬无意蹚这趟浑水。
那李大臣似是还想说什么,忽听殿外通传太监一声高喊:
“皇上驾到——”
陆言霖一身明黄龙袍,神色冷峻步入殿内,身边跟着祝若烟。
大殿内瞬间静下来,众人山呼“万岁”
陆言霖坐至高堂龙椅上,唇角含笑,声嗓清朗:“众爱卿平身,今日是年节宴,你们只当是寻常人家吃团圆饭便可,不必拘礼。”
众人称“是”,还未起身,就听见殿门处又唱:
“祝贵妃到——”
祝时念自在郢州长大,但京中贵女没有不知道她的。
一是因为她与皇上素有婚约,却因庶妹与皇上有情便屈居贵妃。
二是因为世人皆言齐国殊色唯二,祝家嫡女与其母也。
可惜周芷岚早已逝世,无人能再窥其风华。于是有不好奇的女郎偷偷抬眼看向殿门处。
一白衣素袍女子从容步入殿内,身形绰约,冰肌玉骨,霞姿月韵,剪水秋瞳潋滟生华。
左眸眼尾下方有一红痣,靡艳生媚,更添无限风情。
陆言霖呼吸一窒。
上次见祝时念是在凤栖殿,她面容苍白地躺在榻上,那时他远远看了眼,许是病容遮掩,许是天昏烛暗,他并不觉有多惊艳。
他目光逐渐痴怔。
坐于下首的祝若烟看见祝时念后下意识看向陆言霖,她的心一咯噔,像是有什么东西无形地脱离了她的掌控。
指尖嵌入掌心,她极力维持面上得体的笑容。
祝时念无意探究各人各异的心思,目不斜视,径直走至堂前行礼过后,寻到自己的位置入座。
如今殿内只剩一席空位,位列群臣之首。
陆言霖笑道:“安北王于前日抵京,想必今晚会来赴宴,众爱卿和朕权且等一等。”
众臣眼观鼻,鼻观心。
这新任安北王好大的排场,竟让圣上等他赴宴。
没一会儿,寂静的大殿上空响起太监的唱声:
“安北王到——”
这声高喝后,女眷席逐渐响起低切的私语,间杂着某些年轻女郎压抑不住的惊叹与尖叫。
祝时念随众人目光看向堂下。
男人一身玄黑大氅,身形高大颀长,五官立体而锋利,鼻若削峰,薄唇似刃。
一双黑眸沉静,深邃,似有万年寒冰亘古不化,睥睨众生,让人无端生畏。
右眉处有一道不深不浅的疤痕,截断眉尾,却并不可怖,反而添了几分恣意不羁。
祝时念有片刻的怔愣,目光停在那人身上久久不曾移开。
眼前之人与记忆深处的寡言少年重合。
一样的黑眸,一样的断眉。
与四年前在雪夜遇到的少年如出一辙,只是岁月磨去了稚嫩的弧度,五官更加立体分明。
男人似有所感,抬眸,视线与其相撞,祝时念目光坦荡,清凌凌地看着他。
萧淮左不动声色敛眸,走至堂前,微微颔首:
“臣陆淮左,参见皇上。”
嗓音低沉,脊背笔直,态度不卑不亢。
齐国先皇曾下诏,老安北王于其有哺养之恩,其子孙入朝觐见可免除跪礼。
只是如此态度,未免有些不妥。
陆言霖朗声笑道:“安北王免礼,你自北疆远道而来,今日这年节宴便算与你接风洗尘了。”
萧淮左眸色沉静,嗓音清淡:“谢皇上。”
他入座后,年节宴开始,歌姬舞姬们款款而入,大殿内丝竹歌乐声不绝于耳。
祝时念捻起琉璃盘中的葡萄,放入口中,记忆里好似只知他名唤淮左,而不知其姓氏,没想到竟是皇室宗亲。
不过他是何人,早已不重要了,过去已成为过去,四年光阴,沧海桑田,他们亦不再是当初的他们。
祝时念的心毫无涟漪,她只觉得,眼前这碟青葡甘甜多汁,颇合她胃口。
萧淮左的位子与祝时念相隔不远,他垂眸看向自己桌上同样用琉璃盘盛着的葡萄,执起酒杯掩住微勾的唇角。
祝时念安静地嚼着葡萄,棋画从桌上拿下两块糕点,俯身与祝时念耳语着什么,而后悄无声息地退出大殿。
祝若烟双眸微眯,对佩儿道:“跟上去。”
佩儿应下,亦步亦趋跟在棋画身后,棋画不觉,拿着用手帕裹着的糕点寻到一处草丛。
夜寂静无声,棋画四下望了望而后蹲身,自草从里将关着信鸽的鸟笼拿出来。她打开中帕,将糕点捏碎了放在地上。
“吃吧,吃完了好上路。”
棋画将它从笼里拿出,为防它飞走,棋画用手虚拢住它。
佩儿猫身在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旁,借着月光看见了笼里白色的鸟。
她蹑手蹑脚离开,寻了一个会打弹弓的小太监,而后又折返回去。
棋画正专心看着信鸽吃食,忽听一声厉喝,手一抖,受惊的信鸽扑棱着翅儿飞走了。
棋画扭头一看,是婉夫人身边那个被她拧断胳膊的佩儿,当即火冒三丈刚要出声,便见那佩儿头都不敢抬,急匆匆地跑了。
棋画觉出不对劲,回到宴上将此事汇报给祝时念。
“姑娘,会不会有事?”棋画有些担忧。
祝时念沉吟一瞬:“无事,只是可能有些许麻烦。”
若那信鸽落入祝若烟之手定会借题发挥,兴风作浪。
幸而那封信未提及周景丞,只是寻常家书,于她构不成威胁。
祝时念吃得有些撑,再加上她喝了几杯果酒,殿内地龙烧的旺,她有些头晕,便叫书琴陪她一同出来醒醒神。
缺月高悬,星辰寥寥,寒风刮过光秃枝丫,风一吹,酒意微散,祝时念清醒不少。
这是一处小花园,只有一条羊肠曲径,两旁均为半人高的灌丛。
光秃的枝上覆了一层薄雪。
齐国在齐、雍、虞三个国家中位置最偏南,冬日很少下雪,在齐国最南边的郢州长大的祝时念更是没见过雪。
她弯身捏起一些晶莹的雪粒放在掌心,凉滋滋的,在她温热的掌心化成雪水。
“祝贵妃,别来无恙。”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