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芜话一起头雨桐便明白了,小声:“奴婢特意留心过,可咱们宫中再未见过那名宫女,或许……或许是被调去了别的宫。”
谢芜垂下眼睑,心中了然。
没有消息,约莫是悄无声息被处置了。
宫中有幸伺候皇上的宫女是能得到名分。
只要皇上一句话,即便身份低微也能从品阶最低采女做起。
可如今已日上三竿,宫中没有半点消息。
是以,谢芜想,没有册封,那么被悄悄处置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皇宫这么多人,少一两个宫人,又算得了什么,又有谁会在意……
*
彼时永安宫中太医刚走。
赵媛伤得实在不轻,即便上了药仍旧红肿难退,疼痛难忍。
不止脸上,就连不甚磕到的膝盖都止不住地疼,赵媛眸光染着愤恼,口齿不清地哭诉:“姑母,您一定要惩处贱人,今日之事一定是贱人使得诡计,否则,怎么可能她刚刚跪了一会儿怎么就会有蜂群飞过来。”
而且,那些蜂只冲她一人来,必然是贱人心存怨恨,故意报复。
赵媛忘不了皇上到永安宫的情形。贱人分明是妖媚做作,故意做出浪荡可怜样儿,就是故意用来勾引男人的。
偏偏皇上被迷得一直偏向贱人。
“姑母,”赵媛央求,“贱人一点都不安分,刚进宫就开始挑拨是非。因为她,惹得皇上与您置气,宫中可断断容不得这样的人兴风作浪!”
太后阖着眼,手中飞快地捻动着沉香佛珠,眉间多是不耐。
今日皇帝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
白日里平白无故出现蜂群,她不信完全是巧合。
可她拿不准究竟是谢氏的主意,还是皇帝借谢氏的手行事。
尤其是皇帝维护谢氏的态度……否则,谢氏一个无权无势的,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在她面前放肆?
太后越想越觉得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些,佛珠飞快地捻了捻,眸光跟着沉下,呼出一口气。
亲手辅佐的皇帝长大了,有主见了,总想着立威。
今日皇帝在永安宫说了那些话,明摆着是要护着谢氏,若此时对此事深究,再去为难谢氏,倒像是冲着皇帝去了。
有些事过于放在台面上,反倒是不好留余地。
既然如此,倒不如暂时缓缓。
左右是在宫里,日子还长,人就在眼皮子底下,要算账也不急于一时。
赵媛抱怨一通,未听到太后的声音,继续哀求:“姑母!姑母,您有没有听到媛儿的话,姑母,您一定得帮我。”
太后睁开眼,面色沉着看不出喜怒,只说:“你也太沉不住气。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她也配被你看在眼中?与其计较着处置谢氏,不妨自身多努力些,你进宫的时日不短了,怎的身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姑母……”一提到这事儿,赵媛就委屈,有些事说出来难以启齿,可想到宫中真正帮自己的只有姑母,她也顾不得羞涩,慢吞吞道,“先前皇上总说政务繁忙不来我宫中,自从得了贱人,皇上三天两头往大觉寺跑,我即便是有心也无计可施。如今贱人进了宫,只怕更会施展媚术勾引皇上,我实在是没了法子啊……”
况且,即便皇上到她宫中,相处时也都是草草了事。
连她都未能得些意趣,只怕皇上亦是如此。
太后听着赵媛的碎碎念,不赞同地拧眉:“没有办法就该想办法。皇帝能被谢氏勾得出宫,怎的你就不能想方设法使劲手段将皇帝留在宫中?哀家确实偏心你,但哀家总不能将皇帝绑着送到你床上,要拢住皇帝,还得靠你多想法子。”
赵媛语塞,最终说了句:“……媛儿会尽力的。”
“你需要的不只是尽力,”太后耐心道,“你要记得,你的荣华,你的尊位,你的未来,赵家的未来全都系在你一人身上,想要过怎样的日子,就该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赵媛:“……是。”
“至于谢氏你无需放在眼中,”太后幽幽开口,“哀家刚得了消息,齐王不日就到长安。”
赵媛立即眼睛放光,惊讶:“齐王要回长安?”
太后余光一瞥瞧见了她的窃喜,淡然道:“消息早就传进了宫,皇帝说了,要在宫中设宴为齐王接风洗尘。”
"设宴?"赵媛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可真是……”
宫中谁人不知,皇上抢了齐王的女人,齐王气得出走长安。
这事儿就连民间都被传得绘声绘色,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今齐王回来,皇上竟要为齐王设宴接风洗尘。
这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太后看了一眼赵媛脸上的得意,拧眉,提醒:“今日哀家已替你责罚谢氏。谢氏卑微轻贱,自有她的麻烦,你是何等身份,往后不必太过在意她。”
赵媛闻言止住了笑:“是。”
太后:“先把伤养好,别失了你的尊贵。”
赵媛:“是。”
太后摆摆手,赵媛心领神会,在贴身侍女的陪同下先离开永安宫。
待到赵媛走后,赵嬷嬷上前,道:“太后的意思是先不处置明贵妃?”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缓道:“媛儿想让哀家替她立威,哀家给了她面子。今日之事你也瞧见了,皇帝沉迷谢氏,甚至为谢氏顶撞哀家。皇帝如今还没有子嗣,哀家也不想与皇帝闹得太难看。”
赵嬷嬷:“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唇角微微扯动,与赵嬷嬷对视一眼:“媛儿进宫已经一年,至今没有身孕,皇帝无嗣,哀家担忧啊。”
赵嬷嬷:“……”
宫中无皇后,皇上虽有贵妃,后宫多有妃嫔,可至今无皇嗣。
皇上不常去后宫,如今却是盛宠明贵妃。
万事福祸相依,或许……这是另一番机会呢。
太后缓缓道:“万事还得做两手准备,皇帝对媛儿的态度你也看到了,若皇嗣不能从媛儿的肚子里出来,那由别人来生也未尝不可。有皇嗣在,哀家才能安心,才不会愧对列祖列宗。”
赵嬷嬷称赞附和:“太后圣明。”
太后笑笑,目光沉寂:“有什么可圣明的,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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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
关雎宫。
雨桐面色纠结地走进殿中。
彼时,谢芜正在卧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寻了一本书解闷。
谢芜听到脚步声回头,见雨桐面色难看,以为她又听到了那些闲言碎语,宽解道:“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想说什么由他们去说,无需在意,更不必因此动气。”
雨桐面色凝重:“娘娘……”
闲话确实有,可令她感到不安的是另一件事。
雨桐看了眼谢芜的脸色,小心措辞,“方才奴婢听到消息,齐王不日就要回长安,为此皇上特意设宴款待……”
殿中静极了,连风穿过廊下从窗边吹进殿中的声音都听得到。
书页被莹白指尖轻盈翻过。
雨桐抬眼,只瞧见娘娘视线凝在书页上,听到了一道略低的女声“知道了。”
雨桐心中更担忧了:“娘娘……”
谢芜唇角含着一抹微笑,朝她回望过来,投给她一记安慰眼神。
先前还不知晓雨桐是为何担忧,原来是李钰要回来了。
是了,她险些忘了,算算时日,李钰该回长安了。
前世也是如此,她‘奉旨出冠’后李钰便出了长安。
李钰在外游历月余,在她被封为贵妃后不久这才回了长安。
雨桐:“娘娘不担心吗?”
谢芜笑问:“为何要担心?”
雨桐:“……”
眼下已是诸多麻烦,若等齐王回来,只怕宫中难听的风言风语会更多。
风言风语多了,娘娘的处境就会变得糟糕。
谢芜注视着她的眼,无所畏惧道:“雨桐,你记住,世上难听的话很多,只要不是那人亲自站到你面前非议,便无需理会。”
雨桐抬眼,只见娘娘睨了眼宫中谨慎待命宫人,冷静道,“就如同他们,他们确实会背后议论。可见到我,还得尊称一声‘贵妃娘娘’。无论我这身份是谁给的,无论我是否被太后嫌恶,只要我是‘贵妃’,我便是主,他们是仆,是他们来参拜我,而并非我屈从他们。”
日光耀眼,透过树荫落下来,少了尖锐只剩明媚,让她容貌更添光彩,原本容貌已是倾城,如今过分美貌狡黠似妖。
她眼底玩味笃定,眸光看过来时笑问:“本宫是皇上亲封的贵妃,有皇上的恩宠,为何不能在宫中堂堂正正?”
在没有除掉赵家前,李玦需要她这位‘贵妃’制衡。
既然李玦可以利用她,她为何不能利用李玦?
既然李玦执意要‘偏爱’她,那她便用这份偏爱活得堂堂正正。
李玦喜欢柔弱单纯的,那她就演给他看。
他喜欢什么样子,她便是什么样子。
直到她成为有话语权的那个。
权利,地位,名誉,自由,生死,总有一天她会全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长时间歪在榻上,谢芜眼皮忍不住开始垂落,将书卷合上放在一旁,困倦道:“有些困了,先歇息会儿”
雨桐:“是。”
窗外日光大盛,谢芜梦中沉沉,周身凄凉,像是堕入深渊寒窟。
眼前一片昏暗,嘶喊,吼叫,挣扎,鲜血,朦胧中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