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 第7章 第 7 章

“我回房间换件衣服。”韩堂说，摘李子弄了他一身汗，“你要不要换？”

“不用，干了就好了。”时奕回答。

“穿我的。”韩堂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时奕犹豫了一下，起身，韩堂的房间也在三楼，时奕跟着进去，第一印象是干净整洁，虽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房间没有太多的东西。

床，衣柜，书桌，椅子，鞋架…

还有一个大喇喇敞着的行李箱，两边都放着衣服，乱糟糟的，硬生生地拉低了整个房间的整洁度。

韩堂从行李箱了翻了翻，扯出一件体恤递给时奕，“看看这件。”

纯白色的，只有胸口的地方有一个不大的logo，风格很韩堂。

“有其他颜色吗？”时奕问。

“不要白色？”韩堂伸手把T恤拿过来，“年轻小伙穿白色好看。”

“不耐脏。”年轻小伙的理由很朴实。

“行。”韩堂点头，犹豫了一下对时奕说，“顶楼有几套衣服，昨天洗的，你自己去挑吧，颜色都深。”

“嗯。”时奕回答，然后不动了。

“要我给你带路？”韩堂瞥了一眼时奕一眼。

“不用。”

“那你站这里做什么？”韩堂一边说一边扬手脱掉自己的衣服，这时候时奕的声音响起来，“看你换衣服。”

“……”

两人站在原地对视着，愣了起码有两秒，时奕又补充,“你昨天晚上也看我的了。”

“啊？”韩堂被逗笑了，抓着脱下来的衣服上前两步，“亏了你了？那你要不要摸一把回本？”

“不了，全是汗。”

时奕移开目光，韩堂很白，天生的很白，几乎和他背后的白墙一样晃眼睛，另外比较出乎他意料的是，韩堂看起来瘦，脱了衣服竟然竟然挺有肉，比例也好，小伙时奕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身材受到了挑战。

“是啊，油光水滑的，确定不摸一把？”韩堂开玩笑道。

“……”

时奕转身出了房间。

微妙气氛消散了一些，半分钟之前因为时奕那一句不知道有意无意的话和两人沉默的对视发酵膨胀到顶峰，半分钟后又因为两人不知道有意无意的插科打诨缓和了一些。

但是不得不承认，越老大和超市老板无意间带给他们的震惊，新奇，或者说其他难以言喻的陌生体验悄无声息地影响着他们。

奇怪的种子在心里头蠢蠢欲动，无意识地探出了脑袋。

第二天，两个人依旧早起去摘李子，因为越老大已经明确说了要在今天内送过去，他们都很认真，除了刘林芝吩咐说要留下来给时湘湘送过去的那颗，任务圆满完成。

全部的李子卖了四百六十块钱，他们一人分了两百，剩下六十充了公，卖了各种零食，饮料，啤酒放在韩堂家，但几乎只有时奕过去的时候才会减少一些。

卖完最后两筐李子后，那个假期他们没再和越老大有交集，他很忙，两人只是偶尔会在路上听见他车子叫卖的声音，或者在超市看见他和超市老板一起，没什么交流，眼神交流也没有。

不知道时奕是怎么看见他们亲嘴的。

后来时奕告诉他，他就是在超市看见的，刘林芝叫他去超市买酱油，他转半天找不到，刚想问老板，就看见一个年轻男人进来，两步到收银台前面搂住超市老板的脑袋，用力亲了一口老板的嘴。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年轻的男人是越老大，只透过玻璃看见那个年轻男人亲一口很快离开，进了韩堂对面的房子。

不过这些都和他们没关系了，后来的日子里他们和那两人再没有接触，再后来，超市没再开，他们一起从曲水搬走了。

——

陈年旧事慢慢在脑子里浮现，有的逐渐清晰，有的怎么也想不起，客厅里的气氛因为两人的沉默再次变得凝固。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样的事情的？’‘是什么时候时候起了这样难看的心思。’

两人自己也很难去描述，时间太久了。

“是不是被越亮和那个XX超市的老板带的？你们和他们学。”

时江明打破沉默，或许到了此时此刻他都还想不明两个孩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喜欢男人，他们从小到大都和别的男孩子没有任何区别，两个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一定是被别人带坏了，看见了不好的东西，受了不好的影响。

他想不明白，只是想不明白，两个好好的孩子。

时戾愣了好一阵儿才想起来他父亲说的是谁，到现在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关系的两个人，于是他很快摇头，“不是他们。”

“那是和那个学的？”时江明神情忽然变得严厉，“那个教你们去做这样的事情。”

他上个月掉了一颗牙，年轻时候的好牙口不再，背弯了，头发也白了，说起这件事神情依旧激动，但眼睛里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全是失望和愤怒，仔细看，暖黄的灯光下，他眼里都是泪光。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

时奕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的父亲解释，嘴巴蠕蠕着，一个音节也发出不来

刘林芝赶紧拉了一下时江明的胳膊，时江明好像感受不到，嘴里依旧在说着，那双已经有了几分浑浊的眼睛转向时湘湘，“还有你，湘湘。”

时湘湘忽然被点了名字，对上自己老父亲那一刻，眼睛里先出来的依旧是泪水。

“你知道弟弟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要和弟弟合起伙来骗我和你妈妈，他是你的弟弟，你为什么不告诉他这是不对的，要帮着他瞒着我们。”

说这话时，时江明嘴皮不停的抖，时隔这么多年，他依旧为姐弟两个对他的‘欺骗’感到无比的痛心和失望，好像他能早一些知道，两个孩子就不会误入歧途，去走这么艰难的日子。

“爸爸…”时湘湘不知道说什么，移开看着时江明眼睛的目光，眼泪终于漫出眼眶，她赶紧在衣服兜里翻起纸巾，手抖着怎么也翻不见一张。

余光里，韩堂看见她的动作，手揣着上衣兜里，手心攥着的纸巾已经被他无意识细细扯碎，被手汗浸润着，变得潮乎软塌。

他谁也不敢看，盯着面前空碗里的油渍，时江明并不严厉的责问和时湘湘哽咽声让他脑子一片空白，这样的场面他想过无数遍，可真正面对时，他发现自己依旧退缩着。

忽然，余光里伸过来一只手，在他黑色羽绒服衬托下显得比往常白一些，它只是戳了戳自己的大腿，然后快速撤回，韩堂忽然红了眼眶，有了抬头的决心，却猝不及防的撞进刘林芝眼里。

她已经是老太太的模样，似乎变了，似乎又没变。

“堂堂，你和我说，你和小奕是那个先起的头，不要骗阿姨。”

“阿姨和时伯老了，我们怕是小奕把你带坏，你是好孩子，我们对不起你的爸爸妈妈。”

韩堂眼泪毫无预兆地从眼睛里滚落，眼睛失去焦距，“没有，不是时奕，是我，我没有引导好他。”

“不是，我先喜欢他的，他一开始不答应我，我就缠着他…”一旁的时奕忽然打断韩堂。

“我知道小奕喜欢我，但是我没有管他，我不对。”

两人语无伦次的争执起来，原本商量好的说辞被统统忘在了身后，和当年一样。

韩堂宁愿两个老人恨他，也不要他们觉得对不起自己，他们没有错，没有任何错，不需要对不起任何人。

“韩堂！”时江明打断两人，“让时奕说。”

时江明眼睛里泪光已经不在了，他看着自己已经长大的孩子，故作严肃，仿佛看着的是十岁时犯错的时奕。

“我先喜欢他的，我高三回曲水那个暑假就发现我喜欢他。”

“你那时候才17岁，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刘林芝似乎有些不太能接受时奕这么早就起了这样的心思。

“我不确定，我后来才知道…”时奕解释，“高三的时候才确定我喜欢韩堂的，他那时候还不知道我喜欢他……”

——

“小奕，你行李收拾好没有？明天就要开学了。”刘林芝在客厅问。

“好了。”时奕扒在大缸沿上，眼睛紧盯着里面的四只小草鱼，看着他们自由自在的游啊游，游啊游，而自己就要开学了。

“你干脆抓一只去学校养算了，每天都离不开。”刘林芝在屋子里玩手机，见自己儿子那傻样子，笑骂道。

“学校那小桌子堆书都堆满了哪里有位置养鱼。”李江明靠在沙发里看电视，光着脚，脚底下踩着一个小板凳。

“养在宿舍。”

“宿舍照样有人管，被老师发现了就给他一个处分，让他没有大学上，呵呵…”

时奕一进屋，就听见自己老爹嘴上没个把门的，毫不顾忌地‘诅咒’自己的儿子。

“那算了，堂堂可以养吧，大学管得宽松一些。”刘林芝笑着说。

“不知道。”时江明见自己儿子进来，抬了抬下巴，“你去问问你堂堂哥哥要不要养小鱼，你们走了小鱼没人喂，全部饿死在缸里头。”

“你们呢？”时奕问。

“谁给你喂，你们不带走，等你们一走我就捉来吃了，一条清蒸，一条油炸……”刘林芝跟着逗自己的儿子。

“那我去问问。”时奕站起来。

“你没有手机啊，外面这么大太阳。”时江明乐了。

“我去找他玩。”

“去去去，还是个小孩子，离不得那几条鱼还离不得你堂堂哥哥，喊他把你装进书包，背着你去上大学算了。”

时奕没理自己老父亲，径直向门口去。

“你去顺便问问堂堂哥哥什么时候开学，看看两个能不能一起去学校。”刘林芝喊。

“好。”

一路埋头走到街头，发现韩堂家门没关，时奕招呼也不打就上楼，客厅没人，他又朝三楼，去了韩堂的房间，发现对方正在收拾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