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 第64章 第 64 章

“你知道？”时江明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回家过年的时候就怀疑了，但是不确定。”时湘湘回答。

饭桌上继续亘古不变的沉默，时江明醉了，几个孩子一边说，他一边喝着酒，大家都沉浸在回忆中，没有人拦着他倒酒。

刘林芝从楼上下来，坐到原位。

“十八岁。”时江明盯着手里的空酒杯，“十八岁好啊，十八岁做事情是一点都不过脑子。”

说着，眼里露出了今晚以来的第一次笑，怀恋？懊恼？悔恨？

他十八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时间太久了，他早就记不得了，但是身边的刘林芝提醒着他，十八岁时候他就遇见了会一起生儿育女，过完一生的人。

但这一样吗？

两个男人过一辈子？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事情。

儿子是个同性恋，儿子跟着个男人过日子，儿子好多年没进门，儿子……

两个孩子摊牌那一年，这些声音频繁出现在他耳朵边，躲又躲不掉，聋也聋不了。

可这些全部是事实，时奕是个同性恋，跟着个男人在外面过日子，两人很多年没进家门，因为他不让他们进来，不认这个儿子。

可是时奕又做错了什么？韩堂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能进他的家门，不过是喜欢男人，不过是是个同性恋。

没有危害社会，没有作奸犯科，是个堂堂正正的人。

喜欢男人，那就让他喜欢，他老了，刘林芝也老了，用不了多少年就该入土了，时奕，还有韩堂，两个孩子也长成了男人，能为自己顶起一片天，他该放心的。

想着，时江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把酒瓶递给韩堂，韩堂有些茫然地接过。

“喝酒喝酒。”时江明笑了，眼睛里好像有泪，“我不管你们，个人的事情个人做主。”

“我不管你们，随便你们要和男人在一起还是和女人在一起，不管你们要在一起多久，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

“我不管了。”说着，时江明一口喝掉杯里的白酒，还在笑着。

“……”

韩堂看着时江明通红的眼眶，抓起酒瓶，给自己灌上满满一杯酒，端起来，看着时江明一口喝掉，辛辣地酒水顺着喉咙往下，一路烧进胃里。

韩堂把酒杯放在桌上，倏地起身，屈膝跪在时江明和刘林芝面前。

划拉—

一阵板凳在地上拖过发出的刺耳的声音响起，时奕也跪下，和韩堂并列着，两个人仰着下巴，看着面前的两位老人，发不出任何声音。

“起来！”时江明声音忽地严厉，两人茫然地对视，又飞快移开目光。

“跪什么？”时江明看着两人，“你们对不起谁？自己做出的决定，对不起的只会是你们自己！”

两人没有动作，房间安静下来。

良久。

“起来吧，我们不管了，你们要在一起就在一起。”刘林芝摸一把眼泪，“只要你们不后悔，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我们就当…就当多了一个儿子。”这句话的后半句霎时带上哭腔，韩堂对上刘林芝的眼睛，看见对方眼里闪动的泪光，还有终年不变的慈爱宽容。

“就当是多了堂堂这个儿子，都一样，两个儿子，都一样…”

——

韩堂洗完澡回到房间就看见时奕捧着手机坐在床上，脸色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韩堂坐在时奕旁边，眼睛瞥了一眼时奕的手机。

“没怎么。”时奕摁熄手机屏幕，把手机丢在床上，“你洗完了？”

“不是。”韩堂看着时奕，“中场休息，一会儿还得回去继续。”

时奕无语地看了韩堂一眼，抓着自己的衣服起身去浴室。

哗哗——

一股温水从花洒里倾泻而下，时奕**着站在下面，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时湘湘的话。

‘过年的时候就看你两不对劲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事实，如果是我劝你三思，如果不是，你做好准备。’

‘我不太明白，从来不知道你有这方面的倾向。’

‘找个时间，你给我好好说清楚。’

时湘湘问他是不是和韩堂在一起了，他实话告诉了对方，和他以为的有一些出入，时湘湘对于这件的态度和韩堂一样，谨慎迟疑，他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过于莽撞。

还有回头路吗？时奕一动不动地站在花洒地下，半天也没有理清。

冲了十几分钟的温水，时奕终于收拾好了回到房间，韩堂在床上，他的手机被放在了床头柜上。

“你…”时奕看着被移动的手机，张嘴吐出一个音节。

“怎么了？”韩堂抬头，神情平常。

“没怎么。”时奕擦了擦脚上的水，也上了床，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时湘湘又发过来几条消息的时候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慌张。

韩堂看见了？

韩堂猜到了吗？他把事情告诉时湘湘了。

这样疑惑甚至让时奕不敢回复时湘湘，手机解锁之后他迅速回到软件页面。

“刚才有人给你发消息。”韩堂忽然在旁边说。

“嗯。”时奕回答。

“不看看吗？”韩堂又问，时奕不出声了，理智上他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感情上，他做不到，只能选择沉默。

他的余光里，韩堂一时注视着他，很平常的目光，和以往闲聊时没有任何不同，时奕纠结了许久，终于转头，对上韩堂的眼睛。

“我…”

“我姐刚才和我发消息。”时奕说得艰难，“问我成绩怎么样，我告诉他我有喜欢的人了，是个男的。”

说完，他停下来，等着韩堂的反应，韩堂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深深叹一口气，

“她问你考得怎么样你回答自己有喜欢的人了？”

“啊？”回答和他下意识以为的差去了十万八千里，时奕愣了半秒钟，“不是，中间有过渡。”

干瘪的补充着，时奕一边打开自己的手机，找到和时湘湘的聊天界面凑到韩堂面前。

韩堂不再看时奕，往后仰了仰，就着时奕的手看手机。

“行，看见了。”韩堂看完，把时奕举着的胳膊拉下来。

“你……”时奕仔细观察韩堂的表情，“没有生气？”

“生什么气？”韩堂笑了一下。

“之前不是不让我和家里说吗？”看见韩堂还笑得出来，时奕也放松了一些。

“不一样。”韩堂摇摇头，具体怎么不一样他没有细说，时奕大概也明白。

“迟早的事情，都一样。”韩堂又说，拉着时奕的那只胳膊顺着往上，揽住时奕的肩膀，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什么？”时奕看出了韩堂的欲言又止。

“小奕。”韩堂微微笑着，“你才十八岁。”

“嗯。”

“这是一件会改变你人生道路的事，你真的准备好了吗？”韩堂突然搞起了文艺，时奕第一反应居然是想笑，不过看见对方眼里的认真，时奕打住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

“我的人生才刚开始，有个屁的道路，改什么改？”时奕回答。

闻言，韩堂低头，时奕原本不想笑，看着韩堂大牙都要笑飞的样子，嘴角抽了又抽，还是咧着嘴跟着笑起来。

笑了差不多两分钟，两人停下来。

“也对。”韩堂抽一口气，“确实，有个屁的路。”

“是。”时奕直起腰，双手搭在韩堂肩上，“我人生的路怎么走我说了算，走错了还是摔倒了都是我自己的，别人管不着。”

闻言，韩堂又嘿嘿笑了几声，“说得好，大哲学家。”

“不用太崇拜我。”时奕两只手一起拍了拍韩堂的肩膀，“堂堂哥哥看着点儿学。”

“好。”

“勇敢一点。”

“好。”

“大胆一点。”

“没问题。”

“……”

两人对视着，沉默良久，“没词儿了？”韩堂说。

“滚。”时奕搭在韩堂肩膀上的双手往旁边一带，韩堂被放倒在床上，“诶！被我说中了？狗急跳墙了？”

“还学霸！”时奕抄起韩堂的枕头就给了韩堂一下，被韩堂挡住。

“看吧看吧！还说没有？”

“有个屁！”

时奕砸第二下，枕头被韩堂眼疾手快夺走，眼看着就要砸过来，那一刻时奕的大脑转动速度达到了顶峰，反手抓住自己背后的枕头！

抽—

没抽动，感觉屁股底下有什么东西一紧。

砰—

韩堂的枕头大力落下，时奕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恼羞成怒，一把起身扑向韩堂，两人扭打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你先动的手！”

“我没有用力。”

“我也没有！”

“放屁。”

“事实！我的重量你拉都拉不开！”

“你的重量？明天再去看看？”

“行啊！”

“……”

说是这样说的，现实是之后的假期时奕再没有去过韩堂的学校。

成绩出来后，时奕填好了志愿，等待录取通知的时间，前半截天天和韩堂在出租屋，看韩堂奋笔疾书，复习期末考试，中间这一截儿韩堂回学校参加期末考，后半截韩堂正式去单位实习，每天早出晚归，没有时间陪他，他一个人也不乐意去。

录取结果出来之后他还是凭着E大的录取结果，也趁着脑子里还有些真材实料，找了两份家教，一个初中，一个高中，对此韩堂是这样说的。

“有实力！换我只敢找小学生，不然教不了。”

“不用太自卑，毕竟也曾辉煌过。”

“嘴欠。”

“……”

不过这些都是之后的事，现在，两人只是如约参加了韩堂寝室组的散伙饭局。

几个还没发实习工资，并且家中即将停止粮食供给的大学生最终把聚餐的地方选在了人多热闹，性价比高的露天大排档。

刚好一桌八个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