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族人知道自身占有绝对优势,原本并没有将这场战役放在眼里,然而汉人士兵前仆后继,似是永远也杀不完,明明大敞的城门就在眼前,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前进一步。
奇怪,胡族的首领四处张望,汉族士兵能有这么多?
多出来的这些人是谁?谢清越的眼里同时闪过一丝寒芒。
在季怀、赵锦城双双战亡之后,他临时承担将领一职登上城墙指挥。从他的视角可以清晰看到整个战局的人数变化,从城中冲出去的士兵太多了,早就超过他们军营剩余的兵力,而且都穿戴着一样的兵甲,根本无从分辨。
好在观察过一段时间后,发现多出来的这些人是友非敌,大敌当前,谢清越也只能暂时收敛起疑心,想要专心主持战局。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猛地扭头,一张四十岁左右带着笑意的脸映入眼帘。
谢清越迅速后撤一步,警惕地盯住面前陌生的面孔,心下惊骇。这究竟是谁?自己竟毫无察觉。
“放松些,我对你并无敌意。”面前人说话的声音清脆温和,嘴角始终挑着弧度,“甚至,我是来帮你的。”
“……”谢清越的态度有所松动,但眼底仍留两分警惕之色,“敢问您是……”
“你们赵将军的师父,慕清。”慕清答道,“或者叫我江慎泽也可,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慕清这个名字。”
江慎泽?
“战神?”谢清越惊呼。
江慎泽,是顺怡帝的兄长,是原来的太子,是大齐人心中的战神,但早在几十年前就有消息称其重病身亡。
“您怎么会......”
“过后再同你说。”慕清偏头俯视正打得不可开交的两方,熟门熟路指挥起来,“先办正事。”
见状,谢清越自觉退后一步,站在慕清身后的位置。两人一人负责指挥军队,一人负责调度军营现有的资源,从开始时略显生涩,到后来配合无间,成功把胡族人逼退。
一直到战斗结束,谢清越都能听见自己心脏扑通跳动的声音。
赢了!真的赢了!
脑袋晕乎乎的,谢清越抬手一摸脸颊,温度高得发烫!
慕清转过身来,眼含歉意看他一眼:“抱歉了小兄弟,我还有事要做,清点战场的事情还请麻烦你了。”
说话间,一位面带黑色面具,身材高大的人走上城墙,恭敬行礼:“殿下,人已经找到了。”
“失陪。”慕清微微欠身致歉,转身一点头,那人自觉上前两步带路。
“已经按您的吩咐,将赵将军的尸首安置在玄漆棺内。”
“嗯。”
慕清被带回自己购置的房产内。面对近在眼前的一扇窄门,他心绪纷杂,掩在袖中的手无法抑制地发抖,深呼吸几次抬手,却都推不下去这扇门。
身旁的人意会,行过一礼后便退下了。
门终于被推开,漆黑的棺木摆放在正中央,赵锦城的头冲着房门。
门开的一瞬间,慕清瞬间挂起笑容,几步迈进屋内,一拳砸在赵锦城肩膀上,怒声骂道:“你个混小子,我当初同你说什么来着!我苦言相劝你不要进官场,你非得剃头担子一头热,这下好了吧!终于知道你师父我告诉你的都是真的了吧!”
没有回应。
慕清眼前晕出水雾,他抬手抹去,坐在棺材沿上,赵锦城的兵甲已经被卸下,只剩被染得红一片白一片的中衣。他伸手挑开赵锦城的衣裳,全身多处致命伤,还有被泄愤捅出来的剑窟窿,让人看一眼便不忍直视。
慕清弹回眼神,语气柔和下来:“为师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仰起头,目光似是透过房梁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从前,有一个小孩子静悄悄出生在深宫里。他的母妃并不爱父皇,是被强夺进宫并怀孕的,自然也并不期待这个孩子的存在,所以在他六岁之前,他的生命除了乳娘无人在意,直到进入学堂开始,他的异于常人之处开始展露。众人发现他的天赋举世无双百年难有,才终于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被挑选出来,着重培养治国之学、圣人之道,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是被当作太子培养的。从此以后,他的生活又多了许多明枪暗箭,好在有太傅的悉心教导,才侥幸躲过了一次又一次。”
“他最初知道这些恶意是来自自己的兄弟时相当震惊,因为圣人之道讲求兄友弟恭,所以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何要手足相残,唯一令他感到慰藉的是那个天天跟在自己身后叫着皇兄的小屁孩。”
“那小屁孩眼底清澈,平日里有些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小玩意儿都第一时间跟他分享,再加上几年过去都没从这小屁孩身上感受过任何恶意,所以他完全信任了这个小屁孩,直到十五岁被调到边关带兵打仗,都在忧心这个小孩一个人在皇宫能不能过得好。”
“结果没有想到,恰巧是这个小孩子,给了他最大的‘惊喜’。”
“在镇守边疆之时,突然有消息称皇帝重病无力操理国事,他作为太子匆匆赶回京城,却发现这一切都是那个小孩儿的阴谋。皇帝被下毒控制,他也被单独关押。还是太傅察觉到这场阴谋,偷偷潜进宫里拿到他的兵符,调了他的私兵入京,才得以在日后宫变之时护送他出京南逃。”
“那小孩儿偷换了皇帝让位给他的诏书,拿着假诏继位,对外宣称他已经重病身亡。彼时,他正带着满身的伤,狼狈南逃,身边的人折损大半,就连太傅也在逃亡途中与他分开。”
“直到逃到南方的一个小村落。这里真美啊,山清水秀,可惜他刚解决掉一伙追兵,满心复仇杀戮,根本无心欣赏。他坐倒在地上,沙石蹭进伤口,却突然发现树后躲着一个小男孩儿。”
“他举起刀一步步向小男孩儿走去,起码在那一瞬间是想杀人灭口的,结果那个小男孩儿竟然递给他一个橘子。他盯着这个小男孩儿的眼睛看,居然只从中看到了可怜。”
“可怜?一个生活在穷乡僻壤里的小子,竟然在可怜皇城里长大的太子。但可能他当时太需要一份善意了,多少都行,所以也就这么接受了这个别扭的橘子。”
“后来他收了这个小男孩为徒,定居在村落附近的一座山上,每日逗逗小孩、种种花、溜溜山,轻松又惬意,时常让他有种恍然的错觉。随着年岁渐长,他发现这样的生活也不错,比皇宫里要好太多了,放弃复仇就这样定居于此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所以你知道么锦城。”慕清突然低下头,“你总说我教你的道,但其实道在我心里早就淡了,甚至还是多亏了你才让我保有最后一丝良知。”
“但是后来你同我说你要入朝为官。我很清楚,你的秉性正直却天真,进了官场一定会被那帮老不死的吃得骨头都不剩;我更清楚大齐的朝堂积弊已久,是从骨头就开始烂掉了,除非获得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很难新生。所以我不愿你去,不愿你卷入其中,但你还是去了……”
慕清嘴唇翕动,似有不忍。
“唉,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站起来锤了两下腿,“师父对不起你,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要怨便怨吧。”
西北地区的军情被慕清压了下来,让京城收不到消息,与此同时,他在西北地区宣扬朝廷不供粮草逼死将士的事,利用赵锦城的声望煽动民怨。
当怨声达到最大时,他拿出宫变时一队人拼死护送的那份真正的遗诏,以要夺回其正统皇室继承人、为徒弟赵锦城报仇的名义发动起义,很快占领整个西北,开始像京城推进。
期间,谢清越一直跟随起义的队伍,与之同行的还有赵锦城的尸首。
负责看守棺木的人员之一正式当天带路的人。他看了眼前方骑着马一往无前的慕清,又回头瞅了眼手边这个刷了许多遍漆刷得锃亮的棺木,真心替主人感到开心。
他被秘密培养了将近二十年,自然知道慕清渴望报仇。这个棺材是他刚刚稳定在南方就给自己做的,无论去哪儿都带着,就是因为知道随时可能会死。只是没想到,这棺材先给赵将军用上了。
陆渊近来作风偏执好战,本就不得民意,即便是得到消息后立刻调兵抵抗,也节节败退。在慕清带着人杀入皇宫时,却发现陆渊早就自杀于大殿之中,死后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张被鲜血染红的羊皮纸,能隐隐看出纸上写着“疆域”二字。
至此,慕清继位,改国号为“尚和”,封谢清越为镇北将军,另赐府邸,将赵锦城以皇亲国戚的规格葬于皇陵。
谢家得知这一消息后曾派人联系谢清越,但他坚称自己来自西北小城,断不敢与京城谢氏一脉攀亲,给谢英怀气得在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但也只能吃下这个闷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