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乐第二日踏出房门,楼雪蓉早已穿起新年的红衣裳蹲在院中烧火堆,身旁堆着到大腿高的木柴,手里还拿着一把,口中喃喃道:“旺点好,旺人旺财,旺人旺财......”
类婉婉也换上新衣裳,蹲在一旁双手合十,表情虔诚。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楼雪蓉没转头,只扭转胳膊递来一把木柴:“莫姐姐你也来一把,新年越来越旺!”
“承你吉言。”莫云乐没多犹豫,接过木柴填进火堆里,火舌舔舐上干燥的木头,发出轻微爆炸声。
楼雪蓉这才转过头,见她还穿的那身白衣服,蹙眉问道:“我应当差人送了新衣才是,莫姐姐可是觉得不好看?”
这么一提醒,莫云乐才想起来今早摆在凳子上的衣服,当时也没多想,习惯性穿上自己最顺手的一件衣裳就出来了。思及此,她面上浮现尴尬,扯出笑来:“没有......忘了......”
“忘了?”楼雪蓉瞪圆双眼,登时柴也不烧了,推着她就要回房间,“怎么能忘呢?新年穿新衣,搏个好彩头知不知道?”
“快回去换!”
“好好好,我这就回去换。”莫云乐失笑,挣脱她的手。
楼雪蓉总是很重视这类旺财的小玄学,但凡知道的样样不落全得搞上,平日里路过哪个寺庙高低得进去拜拜,当然,内容大多是求财的,偶尔也会有求平安的。
见她换好衣裳出来,楼雪蓉冲上去围着她转了两圈,啧啧称奇:“不错不错,我就知道莫姐姐你穿这件绝对好看。”
原本莫云乐就属于大气端正的类型,穿白可以,穿大红照样撑得起来。
“过奖,过奖,主要衣裳好看。”莫云乐拱手一拜,故作谦虚后抿唇一笑,“当然,我也好看。”
“咦——”楼雪蓉双手抱胸上身后仰,拖长声调,一言难尽地看着她,“莫姐姐好生不要脸!”
“哈哈哈哈,谬赞。”莫云乐眉眼弯弯,伸手要去摸她的头。
楼雪蓉紧急后退,避开即将落到自己头上的魔爪:“好了好了,莫姐姐快走吧,待会儿我和婉婉姐也要去迎喜神了。”
新春伊始,喜神降临,此时迎喜神,祈求新的一年万事胜意,喜事频频。
“好啊,那我就先走了,祝两位新年吉祥。”互相说过一番吉祥话,莫云乐再次去往先前那栋酒楼。
去的时候明明没抱希望,但不知道是不是恭贺心想事成的吉祥话生了作用,还真让她瞅见了人。
赵锦城是在家门口让莫云乐堵住的,去过一趟老家,他的状态很不好,双目无神,眼下青黑,仿佛被抽干了精气。莫云乐看在眼里,心下叹气,再开口时语气刻意放缓:“赵将军好,在下来探亲访友。”
除开在墓碑前睡过的一觉之外,赵锦城几乎没有休息过,一闭眼就是一群狰狞但看不清面孔的人尖叫着要来索他的命。那或许也不能称为人,它们没有身体,宛若鬼魂,高举起利爪,裂开半张脸的嘴巴格外瘆人,明明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但当那张“脸”转向你的时候就是有一股极强的被窥视感,能刺穿你的皮肉,如附骨之疽般。
而一旦被它们“看”到,一场上穷碧落下至黄泉不死不休的追杀就开始了。一连几日,赵锦城都在即将被利爪刺穿、或者尖牙撕食时惊醒,醒来之后,头部便是阵阵钝痛,呼吸困难。
直到现在,脑袋里还嗡嗡作响,连累他连做出简单的思考都很难,甚至还需要时间来反应莫云乐到底说了什么。他后退一步,指尖小幅度地抖动:“寒舍......还未打点好,内里杂乱不便待客,见谅。”
这是拒绝让她进去了,莫云乐眼眸一动,当即决定不听。尽管未经允许登堂入室有失礼数,她还是假意答应,然后跟在赵锦城身后挤进门去。
关好门转过身,就见赵锦城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似的,直直往地上倒。莫云乐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把快要砸在地上的人扶住,抬眼看去。
新封的府邸比起先前的要大上不少,也空旷许多,打眼一圈扫过,竟连一个人也没看见。
莫云乐也是第一次踏足这里,不清楚赵锦城的卧房在哪儿,只能把人随便拖到一个房间放好。房间里空空荡荡,一看就不是住人的,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坐在床头,确认床上双目紧闭的人气息还算正常,悬起的心才稍稍松懈。
现在大年初一,街上的药铺都不营业;类婉婉这个时间应当已经出门迎喜神去,最早也要傍晚才能回来,而现在这种情况她又不敢离开太久......
莫云乐只能上街叫住缩在墙角啃食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半块干饼的小童,递给他两枚铜板,拜托他去今日迎喜神的队伍里找到类婉婉,把她带来这儿。
那小童脸上脏得看不出原本的相貌,闻言却神色一变,笑容谄媚,冻到发紫的手在堪称破布的衣裳上胡乱抹几下才接过铜板:“放心吧大人,这街上有什么人去了哪儿可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了,保管给您办好!”
“好,一定要尽最快的速度,事成之后另有奖赏。”
那小童见她衣着不凡,盯着她的眼神更加热切,心中不住盘算。
另有奖赏是会有多少?只要再有三个铜板,他就可以去换一床被子,他和妹妹就不用担心冻死在冬天了;如果能再有两个铜板,他就可以去买肉包子了!
那轩软的面皮裹着肉馅,咬一口能香掉牙!妹妹自从见过那集市上刚出炉冒着热气的肉包子就念念不忘,不过小丫头懂事从来不说。但他是谁,那点心思怎么可能躲得过他的眼睛!
况且,他可是哥哥,妹妹的愿望不就是要由哥哥来实现?
“迎喜神的队伍现在应当已经走到郊外去了,小的跑这一趟也不容易,这......大人您看......”心里得意过后,小童立马开始为自己争取利益,半蹲身子抬起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仰视着她,做足了姿态。
他知道这些大人最是喜欢旁人付低做小的姿态,屡试不爽。
莫云乐倒没心情管这些,只想能尽早见到人来:“一吊钱。申时见到人,我给你一吊钱,早一刻钟加一文。”
这可远远超出他的预期,小童心里嗤笑面前的人是个大冤种,面上却一刻不敢耽搁,直奔郊外而去。
莫云乐搬了把椅子转身回屋,但总坐不安稳,时不时就要试探一下赵锦城的鼻息,一边又不住地打量天色。每当觉得时间已经过去许久的时候出门看,太阳却还在原来的位置。
到目前为止,她会商,会武,诗文尚可,礼仪也通,独独对医一问三不知,只能干着急。
不知过了多久,赵锦城悠悠转醒,坐起时脑袋仍然发昏发胀,但状态比起先前要好上许多。
莫云乐正巧看完天色回来,见他醒来几步上前:“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叫了婉婉过来......”
提起这个,赵锦城面上难得羞赧:“我很好,只是可能连日奔波有些劳累......控制不住睡着了......”
“睡着了?”莫云乐半信半疑,毕竟他倒下去那个架势是真吓人;但也没深究,左右现在人好好的,类婉婉过会儿也就来了,到时候有没有事自然水落石出。
她扯过椅子坐上去:“那你现在还好吗?”
“嗯,还好,多谢你。”赵锦城点点头,垂下眼睛不看她,语气客气疏离。
“好,那我还有问题想问你......”莫云乐定定看着他,唇角的弧度收敛起来,两指轻敲椅子的扶手,语气急切,“为什么又突然不让我接触你?为什么突然要拉开距离?先前不是还!”
先前不是还好好的么......问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突然感受到从骨子里涌出的无边的无奈与疲惫。
她知道赵锦城从岭州回来后状态不好,也足够小心地在对待他,也所以不明白为什么在一切向好的时候突然被人推开,就连她送去岭州的钱财,都被算好利息还了回来。
她想至少能寻求一个答案。
来了!赵锦城藏在身后的手紧缩成拳,喉间干涩。他是不想莫云乐被自己连累,但这要怎么说呢,直接告诉她吗?
以他对莫云乐的了解,知道她一定会说“我不介意,一起承担”。但不介意并不代表不会产生影响,正如他当初年少轻狂一头莽劲儿地同意了商会的合作。
当时他也认为自己不介意,并且能承担其带来的后果 甚至还因此升起了一点隐秘的即将赴死的英雄主义的骄傲。
但当身临其境时,他才发现自己仍然不能完全逃开这份后果对自己的影响。
他不愿意看到她在义无反顾之后又受到伤害。
莫云乐原本一心坚定要问个所以然出来,但看对面低垂着头黯然神伤的模样到底还是忍不下心。她动了动不知不觉间紧攥上扶手、用力到发疼的手指,长叹一口气,仿佛要吐尽心中郁结:“抱歉,我不该逼你的......”
“不,不是你的错。”赵锦城摇摇头,聪明地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走吧,这里可不是招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