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邻居商量好丫丫日后的抚养事宜,张秀丢了魂似的游荡回营地,终于迎来了近一个星期内第一个好消息:赵锦城醒了!
打听到他在莫云乐的房间里,张秀拔腿狂奔,推开门正看见赵锦城静坐在莫云乐床头。床上平躺着的人面容平静温和,像是怕打搅了躺在她脸上休憩的金光一样,好一幅唯美的画面。
如果排除掉床上的人是因为重伤而昏迷的话。
张秀皱起眉头,嘴唇动了动正要张嘴说话,却被赵锦城制止。他指了指莫云乐,又指指窗外,示意到门外说话。
张秀:“......”
虽然不理解,还是听从命令到了门外才出声:“赵哥,夫人是昏过去了,别说说话了,就是咱俩在屋里打起来了也是吵不醒她的。”
“这么严重?”
“嗐,这还算好的。”张秀摆摆手,“前两天才是最难受的。听去照顾夫人的医女说,莫夫人的呼吸都时有时无的。”
“……”赵锦城转移话题道,“这几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他伸出一只手搭在张秀肩上,弯起眼睛,“辛苦你了。”
“赵哥......”张秀挠挠脑袋,犹豫再三还是又问一遍,“刘德虎他......”
"......"提起这个,赵锦城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他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翻翻找找,找出一件披风,“这是老刘的,人没回来,让我把这个带回来了。”
“正好你问起,该给他立个衣冠冢的。”像是想到什么,他又问道,“兄弟们都葬在哪儿了?”
“还在北山山脚那块儿地方。”张秀说着,打了个哈欠。原本就几天没合眼,方才又大哭过一场,情绪波动太大;再加上见到赵锦城醒来,紧绷了几天的神经有所松懈,压抑了几天的疲惫感顿时涌上来,让他恨不得天为被地为床,直接倒地上就睡。
赵锦城看在眼里:“我先去北山,你这几天辛苦了,先去休息吧,等休息好了再去看他也不迟。”
“......”张秀虽然很想跟着去北山给刘德虎立碑,但是现在已经困得要站不住了,无奈之下也就只能先去睡觉,放赵锦城自己去了北山。
几天过去,北山脚下又多出一块墓碑。
这算是他们的习惯了。事实上,由于耗费的人力物力太大,大齐绝大多数战死沙场的士兵就只能曝尸荒野;但他们还是更习惯让人入土为安,所以都会把自己能找回来的兄弟埋在北山山脚。
赵锦城大概扫过一眼,挑出一片空地,把刘德虎的披风埋了进去。
正一刀一刀小心刻着墓碑,张秀从后面冒出头,睡了一觉,精神肉眼可见好多了。
他环顾四周:“好地方!”
“还成。”赵锦城抬头瞥他一眼,手上的动作未停,“要不给你留个位置?到时候埋一块儿?”
“也行!”出乎意料的,他爽快地答应了。
“行什么行?”赵锦城骂道,“你可不能死在这儿。”
“唉,谁说得准呢。”张秀没接他的茬,自顾自在刘德虎未成形的墓前席地而坐,揭开身后背着的包袱,找了块勉强还算平整的石头当贡板,把带来的酒摆上。
这酒是刘德虎那邻居酿的,知道人没了,就把酒给了张秀,让他带上自己那份一并祭奠。
自家酿的酒度数不高、口味清淡,就着山脚的风一连下肚几杯,张秀的头脑还清醒的很。
“反正人都是会死的,或许病死、或许战死、或许老死,到最后不也都是一个个小土堆嘛!”
“......”赵锦城维持着低头的动作不动,眼睛上挑瞅他一眼,“所以?”
“所以我就觉得......”赵秀挠挠头,“觉得挺没意思的。”
赵锦城:“......”
“是吧。”听他不作声,张秀乐了,“你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是吧!”
“是是是,真有道理。”赵锦城刻上最后一笔,吹走木屑,“但是好歹咱俩现在还活着,所以收起你那丧气话,该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他把刻好的碑立在刘德虎坟头,朝张秀伸手:“酒分我一杯。”
张秀不情不愿地倒了一小杯给他。这酒似乎还带着后劲,刚喝下去的时候好好的,这会儿倒有点感觉了。
“怎么还抢我酒喝。”
“放心,喝不了你多少。我可是逃了好几天的活儿,喝完这杯酒估计就得回去了。”
仰起头一饮而尽,赵锦城把空了的酒杯放在石板上,转头离开北山。
“没事,你先好好休息。”这是他跟张秀说的。
损耗的兵力上报之后,营地马上就发布了新一轮征兵的告示。当天晚上,张秀一身酒气回了营地,睡了一晚,第二天又投入到征兵的初筛工作中;得亏是赵锦城醒来之后接手了医女的工作和营地内的其他工作,才让他有了一丝空闲。
也正是这一丝空闲,让他亲眼见证赵锦城在照顾人时,切菜做饭喂药打扫卫生,动作娴熟、麻利高效,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对此,赵锦城表示是自己从小干活干惯了。
一段时间之后,莫云乐也醒了过来,在李军医的指导下经过下地训练,受伤的右腿基本恢复如初;耳朵虽然接受了治疗,但是听力还是受到不可逆的损伤,现在在听人说话的时候基本上一半靠耳朵听,一半靠唇语猜。
半听半猜地过了十几天,倒也适应下来,不知情的人基本看不出来这是个只剩下一半听力的人。
莫云乐醒来之后,承担了营地里大部分与文书相关的工作,使得其余两人能够全心全意地准备征兵的最后一轮筛选。
然而此刻正为了征兵事宜忙得不可开交的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待到经过两轮筛选、依据个人情况进行的岗位和武器分配、编伍之后,营地的兵力终于扩充完毕时,他们等来的会是朝廷派来逮捕的官差。
为首的官差拿出逮捕令,还是皇帝亲批的,上面确确实实是赵锦城的画像和名字。
“带走!”
一声令下,不待三人反应过来,他身后的差役已经上前将赵锦城押进车内。
“等等!”张秀反应过来拦在押人的差役面前,“这一定有什么误会!赵哥怎么可能会犯事!”
“妨碍差役捉拿朝廷要犯。”官差的头儿居高临下地蔑着他,“怎么?你想陪他一起下诏狱?”
“张秀。”莫云乐面色紧绷,“先回来,别拦车。”
他没有反驳,但也没有让开,仍然固执地挡在车前。
“张秀。”车内的赵锦城轻咳一声,“回去。既然是朝廷要捉我,那我去便是了。”
“......”
官差的头目冷笑一声:“按照规矩,朝廷下令捉拿的犯人是要示众的,是丞相大人特意关照过才免了,你想让你家将军连最后一点脸面都丢掉吗?”
“......”张秀这才让开道路。
谁知道那官差将赵锦城关进车竟然还不走,又到了莫云乐面前:“您就是莫小姐吧。”
他躬身行礼:“小的在出京城时曾受到尚书大人嘱托,要我务必将您带回京城。”说完,他侧身指向另一辆马车,一手握住身侧的配刀,“请吧。放心,我们不敢亏待您的。”
莫云乐冷眼看着马车:“我如何知道确实是我父亲拜托你的。”
“这个您放心,尚书大人早就想到了”他掏出一封信递上,“这是他让我交给您的亲笔信,请您过目。”
莫云乐利落地拆开信封,确实是莫湛阳自己的字迹,下方盖着的私印也是他的,信纸上只有简单粗暴两句话。
【回府!别在外面败坏我尚书府的声誉!】
呵,很好,还真是他的风格。
“......”莫云乐深呼吸两下平复好情绪,换上得体的笑脸,给那官差的头儿递过一两银子,“既然确实是我父亲所托,那也没什么好犹豫的。我跟你们回去,不过......毕竟这也是要抓我夫君,可否请大人告知些消息呢?”
那头儿左右看看自己的同僚,悄无声息地收下银子,竟然对眼前的人升起一丝可笑的怜悯。
唉,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可怜的女人......
他压低了声音悄声说:“赵将军这事儿属于朝廷机密,我也不甚清楚,不过听说是犯了要诛九族的大罪。现在这事儿被捅到皇上那儿去了,皇上大怒,估计这罪罚是逃不掉了......”
“所以您要再跟着赵将军,怕是也要受牵连,说不好还得砍头啊!估计尚书大人这会儿让小的带您回京城也是为了这件事,应当是要想法子保您的!所以您还是回去罢,毕竟现在赵将军眼瞅着就要倒了,您不靠着尚书大人还能靠着谁呢?”
“......”
“这样说来,还要多谢您提点了。”当着外人的面,莫云乐还是把信妥帖收好,老老实实跟着上车。
“等一下!”唯一还留在地上的张秀风中凌乱,“你们都要回京了,就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是啊。”莫云乐正踏上马车的最后一个台阶,闻言转过头,“你好好努力,相信你。”
“加油。”已经在车里的赵锦城紧跟着出声。
张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