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 第16章 第16章

两人风尘仆仆回到京城的时候，正赶上上元节。

所以即便在夜晚，也是灯火通明。市集两侧挂满琳琅满目的花灯，游龙灯的队伍浩浩荡荡，身后跟着舞狮和踩高跷的。

这天人也格外多。放下劳作的男子，难得出门的女子，熙熙攘攘塞满了整条街道。趁着氛围正好，许多一见钟情的青年男女会直接互诉衷肠，交换信物。

但是对于莫云乐来说，这是一段横在家门口、堵了半个时辰的街道。

终于塞到家门口，莫云乐松了口气。推开们，楼雪蓉和类婉婉竟然都在。

楼雪蓉拎着一只青蟹花灯，以青色调为主，绘制着繁复艳丽的花纹。每条腿，甚至每个关节都做了机关，可以灵活拉动。

类婉婉手捧一滚灯，正模仿着舞女跳舞。但可能是实在缺乏舞蹈的基础，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呀！莫姐姐！你可算是回来啦！”楼雪蓉小心放下手里的花灯，转瞬扑到眼前。

“莫夫人。”类婉婉也放下灯行礼，“猜到您今夜会回来，厨房给您留了元宵。”

“对对对，莫姐姐，你快去吃，吃完我们一起去放花灯！”

“诶？那我呢？”赵锦城指着自己问道。

“你？”楼雪蓉上下扫他一眼，一如既往地嫌弃，“你还要跟着去？”

“嘿！我怎么不能跟去了？这花灯上是写着不许我放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赵锦城今日还也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犟上了。

“好了好了，都去，都去。”莫云乐握了握赵锦城的手，让人安静一些，“不是说留了元宵？”

“在食盒里。”类婉婉朝着自己身后的一个方向抬抬下巴，“原本是想直接留在厨房的。但眼看天黑了，小蓉就给收拾进食盒里，想着带去河边吃。”

“不过放到现在多半凉了，不如再重新下一锅？”

莫云乐打开食盒，试了试温度，果然凉得彻底，元宵都黏到一起去了。

“不必了，直接带去吧。”

几人避开喧闹的街道，挑了个僻静的角落。

这儿没有人，灯也少，夜晚仍是这里的统治者，只有零星几粒光倔强地划破湖面的黑色。

莫云乐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拎过食盒。楼雪蓉和类婉婉早已吃过了，剩她和赵锦城一人一碗，就着凛冽的夜风吞食。

那两个人尝试着点花灯去了。莲花造型的，还挺好看。

但不知是不是风的缘故，两人点了几次，没着。

最后楼雪蓉急眼了，直接把外氅脱下来，连花灯带着类婉婉挡了个严严实实，直到听见那句“好了好了”也不敢松懈。

两人就保持这个别扭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挪到莫云乐面前。

“莫姐姐！我们点着了，快来许愿！”没了外氅，楼雪蓉的小脸很快被夜风刮得通红。

看见被罩在衣服里像个球似的、只露出一截屁股的类婉婉，莫云乐简直要笑了。

她伸出手帮忙护住花灯，冲楼雪蓉虚抬下巴：“把衣服穿好，小心染上风寒。”

赵锦城也自觉加入护灯大军：“就是，你还小，得多注意些。”

“我不小了！”楼雪蓉嘟囔着，还是把外氅撤下来老老实实穿好。

四个人，四双手。一双手托着花灯，三双手护住四面八方，小心翼翼地挪到江边。

“好啦好啦，来许愿！莫姐姐你有什么愿望？”

“我不急，你先说你的。”

“那好吧。”楼雪蓉不加思索道，“那就希望我、我哥、莫姐姐、婉婉姐……”

她瞅了赵锦城一眼，抿抿嘴：“赵将军，还有所有我最重要的人一辈子平安顺遂。”

““好啦，下一个谁？”年轻的女孩眼底闪动着光芒。

“我来我来！”赵锦城自告奋勇，“那就希望我们能像这样，岁岁年年。”

“好好好，下一个！”楼雪蓉激动叫道。

莫云乐和类婉婉对视一眼，都希望对方先说。最后在楼雪蓉的催促下，还是类婉婉思索两秒率先开口：“那就祝我们都得偿所愿！”

“好耶！莫姐姐你呢？”楼雪蓉一双眼睛亮闪闪盯着她，“这下你可不能推脱了哦！”

三双眼睛盯着她，他们都在等她的回答。

但莫云乐却陷入了茫然之中。她只知道现在的生活让她感到有些疲惫，她似乎并不开心，但这终究只是个模糊的感觉。

她不知道该如何阐述她的愿望。好比身处大雾之中，只能看到前方模糊的轮廓，但看不清，看不透。

中央的火焰被溜过指缝的风吹得东倒西歪，映在她脸上的火光也不安分。

最终，她只是笑了笑。

“得偿所愿。”

“诶？你怎么和婉婉姐许一样的愿望？”

“对啊，双份的愿望，实现的可能会更大啊。这样你和你重要的人就能平安顺遂了，不好吗？”

“好啊！”楼雪蓉笑得天真灿烂，“那我们都要平平安安的！”

莲花灯被护着小心翼翼地放进水里，随着水的波纹一荡一荡荡进夜色里。

楼雪洲早早地派了赵老等在将军府，楼雪蓉几乎是前脚踏进门、后脚就被拎回了家。剩下三人也各自回了房间歇息。

这之后，大街上就清冷许多，人们又从这短暂的热闹与欢快中抽身，回归自己的生活去了。

类婉婉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穿着莫云乐专门给她做的冬衣，准备最后在将军府内溜一圈。

不知不觉间，绕到一处荒芜的墙后。

这地方似乎荒了许久，石头铺就的地面已经被树根顶开了，墙外蔓出数枝枯瘦的枝桠。

她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农村，和几个狐朋狗友翻墙去偷自家邻居种的柿子。结果被那家里的大黄狗发现，邻居举着大扫把，一人一狗追了她们二里地。

突发奇想地，她身子向上一蹿，双手攀住墙体上端，整个人扒在墙上，再借力一蹬，就翻身坐在墙头上。

然后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惊诧的眼睛里。

莫云乐平日里心情烦闷的时候就喜欢到这处小院里坐着，今日听见墙边细细簌簌的声响，才想过来看看，没想到正好瞧见骑在墙头上的类婉婉。

“呃......莫夫人......”类婉婉赶忙跳下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婉婉你这......”莫云乐看看墙头，又看看她，欲言又止。

“啊......想到些事情，一时兴起。话说莫夫人您为何在这儿？”

“我有些事想来想想。”

“那您慢慢想，我就不打扰了。”

“诶？等一下婉婉！”或许是急切地想寻求一份支持，莫云乐叫住她，“要不要一起喝壶茶？”

莫云乐退开两步，露出身后的小茶几。

这就是要找她聊事情啊，类婉婉收回迈出的脚：“何乐而不为？”

滚滚的水从低处回旋着冲进茶盏里，茶叶翻腾，逐渐溢出茶香。

“我不想在京城里呆一辈子。之前听说书人说过边疆风景辽阔，我想去看看。但是......”莫云乐露出为难的神情。

她从来没有出过京城，更从来没有被允许过走出京城。十几年的规训已经形成了一堵高耸的墙，她期待着看见墙外的风景，但骨子里又刻着对墙，或者墙外的恐惧。

“这样啊......莫夫人您有想过像我方才那样在墙上看过风景吗？”

“......没有。”

这实在也太逾矩了些。

“那您有考虑过上来看看吗？”说着，类婉婉翻身蹬上墙头，冲莫云乐伸出手。

“......”都到了这地步，莫云乐找来垫脚的凳子，借着类婉婉的力登上墙头。

视野瞬间开阔了许多，可以直接看进邻近的院子里面，甚至能看见京郊起伏连绵的青山。

险险避开戳到眼前的树枝，莫云乐看向蓝天青山交界处，只觉得空气都要清新许多。

“您觉得如何？”类婉婉的声音响起。她已经跳下墙头，站在地面上仰头看向她。

“看得远了许多。”莫云乐也跟着慢慢爬下墙，“风景不错。”

“所以啊。”类婉婉笑着回答起她原本的问题，“想看到更远、更好的风景得站在墙上才行。如果一直在墙下待着，目之所及不过一堵墙而已。”

“！！！”

莫云乐茅塞顿开，眼睛里瞬间绽放出光彩：“原来是这样，多谢你，婉婉！”

想通其中关窍，她也不再耽搁，直奔赵锦城书房而去。

留在原地的类婉婉思绪万千。一方面既为了莫云乐能找到自己心中所想并敢于去做而高兴，另一方面又为了自己能帮到别人、还能说出如此有哲理的话暗自欣喜，但同时，她又担心这么做会不会更改莫云乐本人的命运，而这个改变，在如今的社会里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呢......

不同时代产生不同的思想，自己如此莽撞地拿后现代的观念去影响现在的人，应该吗？

在当今的世道，真的会允许叛逆的出现吗？

她不知道。

只是看着那双溢满渴望与纠结的眼神，行动快过思考而已。

类婉婉站在原地思索良久，终于舒展开眉毛。算了，去他的，顺其自然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