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上海深圳两地仍是雨季,虽然新闻已明确表示有台风登陆并且路径可能波及深圳,可为了确定活动酒店踩点细节,咳嗽流涕的苏小年依旧在几番延误后,凌晨落地深圳机场。
头天一早爬起开晨会,白天冒着雨马不停蹄地看会场,夜深人静回邮件。
第二天苏小年一早爬起看了最后一个场地,又和供应商过了活动物料和流程等细节。中午时分就看到了全市做好台风应急准备的新闻。
窗外暴雨如注,狂风大作。
窝在酒店里赶报告的苏小年开始高烧不退,昏昏欲睡。
于皓瞒住苏小年在广州出差,本想会议结束后到深圳给小年一个惊喜。结果从客户公司出来后已是风势猛烈,黑云压城,通往深圳的铁路线全面停止了运行。
于皓打算先在广州避雨,可等了半天都不见苏小年回消息,不由得心慌意乱。叫了一个半小时的车终于拼到一个座位回深圳,狂风暴雨中拖着行李箱狼狈不堪。
路上雷声轰隆,乌云密布,仿佛置身黑夜。打落的树枝随处可见,大雨如瀑布般倾泻,重重敲打着车顶,发出沉重有力的响声。车内安静,路上无一辆车,无一人影,司机开的极慢。
于皓看着一片昏暗,还是联系不到苏小年。
到了苏小年入住的酒店,电话依然无人接听,于皓到了自己预订的房间,换下湿透的衣服,一番洗漱后才接到小年的微信说睡着了。
于皓再拨过电话来时,苏小年昏昏沉沉的报了房号。待敲门声传来时,撑着爬起来套了件浴袍,艰难地下床。
门开时,映入于皓眼帘的是扶着墙,呼吸沉重,生机全无的苏小年。
待看清眼前的人,苏小年眼睛霎时明亮,扯着干燥的嘴唇,止不住的笑。
“你怎么来了!”提起沉重酸疼的胳膊,苏小年抱了上去。
下一刻就被于皓抱到了床上,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吃药了么?”于皓一边摸着苏小年发烫的额头,一边拿起床边的体温计看了一眼,估摸着她自己测的时候还没烧得这么严重,甩了甩,给她重新测了一次体温。
看着床头柜上孤零零的一盒退烧药和半瓶矿泉水,于皓心疼起来。起身烧了热水,烫了杯子,待喂好了水,又拿凉毛巾给她擦了几遍脸来降温。
苏小年眼皮发涩,沉重得睁不开,却一直在傻笑。
“再睡会儿吧,我不走…”
轻轻点头合眼,不多时,苏小年就睡去了。
于皓翻了翻餐厅的菜单,见苏小年哼唧了两声,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便躺到她身边,轻轻拍起她的后背。见她又逐渐睡去,才缓缓收了手,起身靠在床头工作起来。
苏小年迷糊中踢开被子,伸手扯浴袍,呢喃着热了。看她拽扯的费力,于皓安放好电脑,侧身,一只手揽过她在怀中,一只手去脱她的浴袍。退去半边衣袖后,苏小年极其配合的伸手搂着他,柔软发烫的身体隔着轻薄的睡衣紧紧压在他身上。于皓将脱下的浴袍丢到一边,俯身放下苏小年,顺势把头埋在她的锁骨上,努力平静了好一会儿。闻着她身上和衣服上淡淡甜甜的香,撑起胳膊,吻了吻她的脸颊,又给她盖了被子。
起身坐到沙发,喝了一大口水,打开电脑,盯着满屏代码。
苏小年再次醒来时,于皓正倚着床头看手机。
两人的姿势,令清醒过来大半的苏小年瞬间害羞,捏紧被子,遮住口鼻,只留圆溜溜的眼睛看向于皓。
“醒了?”于皓放下手机。
苏小年点头,被子声窸窸窣窣。
“把被子拿下来吧,一会儿憋坏了”于皓伸手轻轻扯了扯苏小年的被子,一脸宠溺。
苏小年依旧捏着被子,“你怎么来了?”伸头在房间里看了一圈,追问道“行李箱呢?”
“楼上,在我房间呢…”
一听说他另有房间,苏小年惊讶又略略失望的“啊?”了一声。
见她和小时候一样,心事都写在脸上,于皓嘴角悄悄上扬,假装揉了揉鼻子,掩饰着要笑出来的冲动。“苏小年,你要不要把心事藏一藏?”
于皓伸手摸了摸苏小年的额头,不那么烫了,又自然地伸进被子在她身上摸了一摸,好像退烧了。
苏小年的脸腾地一下变成了红苹果。
“喝点水水吧?”于皓关切的问道。起身调了空调,开了电视,重新烧了开水又兑温了,尝了尝,端给苏小年。
恋爱,让一个一米八高的壮汉,很顺手的,用起其叠词来。
台风天,街上所有店铺都关门了,于皓在酒店餐厅点了晚餐。
餐后,苏小年觉得发烧流汗一身黏腻,央求于皓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趁他不在,抓紧洗了澡。
8点不到,两人已并排躺靠着床头。
苏小年一打开ppt,感冒头痛就有加重的迹象,合上电脑又心有挂念惴惴不安。于是,于皓处理邮件的间隙就看到苏小年贴着退热贴,抱着电脑,目光跃过电脑屏幕,盯着墙上电视里播放的电影咯咯傻笑。
连续的视频语音声打断了各自聚精会神的两人。于皓扫了一眼,看到苏小年手机上的“亲爱的爸爸”,起身坐去了沙发。
视频刚一接通,苏爸爸兴奋的声音就隔着屏幕传了出来。
“我和你妈妈开车路过加油站啊,大宝儿!你妈妈说这个加油的男生啊,帅!你肯定喜欢!我看长得不行,她偏不信!她就让我打电话给你,让你当面看看,你看看帅不帅。”
“在哪儿呀?”苏小年在手机前,伸长了脖子张望。
“我们这不是偷偷在车里给你打视频呢么,你等等啊,我下车用手机照给你看。”
于皓嘴角上扬的盯着电脑,瞥到苏小年正捂着嘴,秉着呼吸,一副做贼般的表情,又听到手机里传来了关车门的声音。
一阵脚步声,隔了一会儿,又一次关门声。
“诶呀,爸爸,一般般啊,看着太瘦了,身材不怎么行”苏小年摸着下巴摇头道。
“对喽,咱俩想的太一样了!身材不怎么行。”
“你看我就说吧,她不能喜欢,她就稀罕她那个于皓。”苏爸爸露出一脸得意的表情看着苏妈妈,一副还是我了解我闺女的自信劲儿。
屏幕里挤过来苏妈妈的笑脸。
“大宝儿,你和于皓怎么样啦?就5月见了那么一次面,然后再没见啦?”
于皓索性不装了,歪头,望向苏小年,一脸笑意的吃起了自己的瓜。
“诶呀妈妈!不得了!我忘记今晚要交个报告了!我得赶快做!”
“好好好,那你弄完早点睡觉啊!我们回…”声音被“嘟”截断。
“啊哈哈哈,好热啊!”看着于皓拿着水杯走至床边,苏小年一脸绯红,抱拳作揖讨好的笑道“于老师,见笑了!”
于皓端着水杯,递到苏小年口边,一脸真诚满意的坏笑 “那么喜欢我啊…”
看完电影,被哄着又吃了一次药,10点钟,苏小年已经揉起了眼睛。
苏妈妈偷偷发微信询问苏小年是不是病了,听着鼻音很重,叮嘱她要注意休息。
苏爸爸挂了微信就直接转了几万块给苏小年,留言:不用总加班。周末去和依依买买衣服,年轻要穿花里胡哨点儿。
大概人生病的时候会变得格外脆弱,看到微信的苏小年偷偷蒙上被子,掉了几滴眼泪。
苏小年因是刚满33周就降生的早产儿,免疫力差些,半岁前在医院里闯过不少关口才得以长大。
90年代正值计划生育,苏爸爸也不愿太太再走一遭鬼门关,因此苏小年成了家中独女,与品行无关的事情上备受宠溺。
幼儿园老师和苏妈妈办公室里的同事常夸苏小年漂亮,街上时兴的小白皮鞋什么的,总是第一时间就穿在她身上。
6岁时苏小年喜欢画画,参加了少年宫学习班。有一次下课后她被绘画班老师留下单独指点参赛作品,本是一份骄傲的荣誉,可她满心都是错过了动画片,被爸爸接回家的路上一边喝着娃哈哈一边哇哇哭,兜着一包眼泪说再也不要学画画了,妈妈劝了两次无果,便默许了。
后来苏小年两眼一弯,抱着妈妈软绵绵的说要学古筝给爸爸弹一首沧海一声笑,妈妈就拍着手带她去找老师。
朋友们被催婚时,爸爸妈妈说万事随缘,一到节假日就带着她出游旅行,奉行见得多才懂得多。
苏小年在上海工作的第二年,爸爸就打着投资的名号卖了一处老家的门市房,给苏小年在上海买了一间小两居,为了让她有参与贡献感,又留了小部分尾款让她还贷。
苏家虽非大富大贵,却用爱给了苏小年为人处事时的谦和洒脱,爱人时的坦荡真诚。
睡前,于皓掰着苏小年的手指,列举了诸多理由留宿。
感冒高烧需要人照顾。
外面电闪雷鸣的,担心她会害怕。
夜盲症起夜去洗手间他不放心。
对一个病人他什么也不会做的。
苏小年假意推迟了两下,就内心愉快的催他熄灯了。
一片漆黑里,于皓侧过身,一只手把苏小年捞到怀里搂着,低笑道:“大宝儿,我这个身材,行不行。”
黑夜里,只有被子摩擦声窸窸窣窣。于皓带着苏小年的手积极在自己身上探讨了一番答案以后,又从头、脸颊一路到肚子,仔细测了一遍她是否还在发烧。给她塞了塞被子,才心满意足地把她圈在怀里。
嘟囔着被抱着不舒服的苏小年,牵着于皓的食指沉沉睡去了。
闻着淡淡的香味,摩挲着她的手指,于皓前所未有的心安。
台风过境是风卷残云,可感冒病愈却如抽丝,第二天苏小年又烧了起来。
小的时候,生病了是可以让一切暂停的理由,可以不起床不上学。工作了,好像责任心也跟着长大,背着预算上报的最后期限,顶着产品上线的倒计时,总以为自己的暂停要耽误了全世界的运行。
于是两人还是按原计划,选了下午的航班各自飞回,投身日程满满的第四季度。
车至机场的路上,苏小年瞧见车窗外一片狼藉,折断的树干、拔起的树根,东倒西歪的展架一路可见,这才恍惚意识到,昨天于皓来的路上该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侧头偷偷看了看于皓。这大概就是爱情吧,苏小年想,一整个青春的念念不忘,真的有了一个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