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回响 第19章 爱己者才有人爱

芬兰庄园

林念到的时间比约定稍早，因为她需要提前布置一下治疗环境。

进屋后与钟芷嫣和严振国简单问好，便被带到了严庭轩的卧室。

“严庭轩在里面？”林念指了指那扇紧闭的屋门。

“嗯，昨天刚从医院接回来，还是老样子。”

钟芷嫣扭开卧室门，光线顺着房门边沿缓缓洒进漆黑一片的卧室，隔离出一个角落的阴影。

严庭轩正蹲坐在那里。

他漫无目的地仰着头，眼神涣散空洞，似在放空，又似在看什么虚无的东西。

林念站在门外远远望了一眼。

一股死寂、平静、空洞、虚浮的窒息感便瞬间侵蚀了她的身体。

仿佛有无数只自黑暗处蔓延出来的恶魔之手，疯狂要将他拉入屋内蚕食。

她垂眸呼了口气，缓缓定神将因之晃动的思绪稳住，再次抬眸时，她的面上附着着疏离、淡漠与清冷。

“一会治疗期间，可以看，但不能出声，能接受就随我一起进屋，不能就在外面等候。”林念叮嘱注意事项。

“我们跟你一起进去！”钟芷嫣未经思考便上前一步。

虽然已经确定了林念就是忆安，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心，她不能接受儿子再出现任何危险。

身侧的严振国也点了点头，沉声：“一起进去。”

林念点了点头，提着通体湛蓝色的帆布包踏入房间，钟芷嫣夫妇两人坐在另一侧墙角。

严庭轩并没有因三人的进入而做出反应，只是静静地仰望着、等待着，宛若一座静止不动的雕塑。

林念从帆布包中，拿出一个圆形的球状物，还有几张卡片大小，中间是圆形玻璃的道具，以及一张被拼凑好的残缺照片，两根湛蓝色蜡烛，腰封是一颗金属五星。

她先将圆形的球状物连接插座，放入卡片后，将遥控开关握在手中，将蜡烛点燃依次放在桌子的两侧，做完这些，林念转身将门关闭，屋内骤然陷入一片昏暗，只有桌边蜡烛的火焰在屋内轻轻摇曳。

她拇指微动，按开球状物的开关，天花板上顷刻便出现了一整片星空。

伴随着一阵深呼吸，她眸底泛着暗芒，缓缓开口。

“严庭轩，你已经玩的够久了，该回家了。”

她的嗓音清冽携着震人心魂的微颤，如同自无尽深渊处传来的召唤。

只见，严庭轩身体突然毫无规律地剧烈抽搐一阵，片刻后，他身体平静下来，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向那声音的起源。

可不论他怎么瞪大双眼，都始终无法看清眼前发出声音的主人模样，只能看到一团模模糊糊的黑影，外周泛着淡蓝色的光。

形似鬼火，却并不恐怖，反而让他有股莫名而生的亲近感。

“你！”

“你怎么会来这！？”

“这里，不可能有人来啊！”

严庭轩嗓音惊喜，他的声音清灵纯澈，带着少年般独有的青春活力与热忱。

“怎么？只能你自己独享这整片星空的美景？”林念向前几步，坐在他的身边，中间隔着半米的空隙。

“当然不是。”

“你能带我回家吗，姐姐？”

“我爸妈肯定很担心我，可我试了很多办法，真的出不去。”

严庭轩仰头看着天空中如同璀璨宝石的繁星：“这里太美了，美到能将人的灵魂统统摄取，美到窒息。”

话音一落，他开始无预兆地呼吸困难，脸颊憋得青紫，似乎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走！我……我不走……”

“咳咳咳咳咳……”

严庭轩趴在地上，紧紧掐住自己的脖子，口中流涎滴落在地板上，眼眶中因窒息而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严庭轩，呼吸！”

林念见他快要窒息到失去意识，用力扒拉开他的手，并尝试与他的心魔对话：“他死了，你也会死，你想好了吗？”

闻言，严庭轩手指松动，眼球中的红血丝寸寸蔓延，眼角残留着泪痕。

他躺在地上，瞪大双眼，久久没有动作。

“严庭轩，他在控制你？”

林念蹲坐在男人身侧，侧头看着他失神的模样。

“他……”

严庭轩言语中多了不可自抑的恐惧：“他是魔鬼，他想永远困住我，他想占有我的身体，他想……”

他突然顿住，不敢继续说下去。

林念右手拇指缓缓摩挲食指，停顿片刻，没有继续追问这个话题，而是调转话题的方向：“严庭轩，要不要我带你回家？”

“回家？”男人语气中带着欣喜与期待，但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恐惧与担忧。

“回不去的，我也不敢回。”

“回得去。”林念按下遥控器，转换星空的模样，天空中闪现着飞逝而过的流星雨。

“流星是时空转换媒介，每个被困在这个世界的孩子，都可以留下一个愿望，用来换取一颗流星，得到回家的机会。”

“现在，轮到你了。”林念向他伸出一只手，“走吗？”

严庭轩单手撑着地面，缓缓坐起，定定地看着那只黑影之手，声音不可抑制地颤动：“我能相信你吗？你真的不是他派来销毁我的吗？”

“严庭轩，你已经看了很久星星了，愿望还没有想好吗？”林念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转换话头，“是时候回家了。”

“愿望……”严庭轩喃喃道，“我的愿望是……”

“希望爸爸妈妈能多爱我一点……”

“不不不，还是……”严庭轩连忙摆手反悔，眼神急切，“希望爸爸妈妈身体健康，每天开心。”

“……”

林念一顿，呼了口气：“很棒的愿望，严庭轩。”

她将遥控器递到严庭轩掌中，轻声引导：“这是回去的钥匙，按下它，星星会带你回家。”

只见严庭轩低头，手指迟迟未动。

“愿望，流星，能实现吗？”严庭轩迟疑开口，“算了，我还是留在这里吧，留在这里，即使被他吞噬掉，我也……能接受……”

“这是你和他的交易？”林念眼神微动，仿佛找到了突破点。

“也不算交易，我是心甘情愿的。”严庭轩把玩这遥控器，颇有股自暴自弃的模样，与方才少年气息的他和恐惧的他截然不同。

此刻的他，多了些游刃有余与玩世不恭。

是完完全全的另外一个人。

“我最讨厌我爸妈了，那两个老古板非要逼迫我回家学习管理公司，我最烦那玩意，与其回家被逼迫做不喜欢的事，倒不如呆在这，每天看看星星，无忧无虑，轻松自在，而且他答应我了，只要我乖乖呆在这里，外面所有的事情，他都会替我处理好，不用我担心。”

“你演技好差。”林念没由来的一句话，打断了男人的发言。

“你什么意思？”那人被戳中有些气恼。

“你想假扮严庭轩，起码也要扮得像一点。”林念凝视着男人有些不熟练的动作，毫不留情地指出破绽，“严庭轩从没说不愿意管理公司，他在国外留学时经常看商科的书，还自己经营过一家公司，他有天赋，有热情，怎么会烦？”

“你给我从严庭轩的身体里滚出去！”林念目光一沉，厉声冷喝。

“你！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跟我说话！？这是我的身体！从那小子来到这里时，他的身体就归我所有了！”

“是吗？”

林念一步一步向他逼近，黑影中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说你滚，你就得滚！”

话音一落，林念拿起桌上那张残缺的照片，立在男人面前：“你给我睁大眼睛看看清楚，这张照片，就是最好的证明！”

原本林念以为残缺的部分是严庭轩自己的身影，可当拼凑好以后，她发现相片中应该还有别人，山坡上留下的几人份行李便是最好的证明。

她和严庭轩父母也私下确认过，那场浩瀚的星空银河，是他们一家人一起去看的。

“严庭轩很爱他的父母，自始至终都是！”林念将那照片怼到他脸上，神色严肃，眼神锐利，“而你，这个冒牌货，居然连这一点都没搞清楚，就想吞噬他，你凭什么？”

“可即便如此，那小子变成这样，也是拜他父母所赐，如果不是他父母的逼迫，他又怎么会心甘情愿被困在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错！”那人眼神癫狂，被戳穿后依旧挣扎不肯离开。

“那和你又什么关系？”林念丝毫不留情面，“那是他自己的人生，遇到了任何问题都是他自己要面对的，与你何干，就算你要保护他，有一百种方法更好的办法，何必将他困在这里？”

“束缚、侵占从来都不是保护的最佳措施！”

“我……你……”那人眼泪毫无预兆地流出眼眶，他疯狂尖叫懊恼，“我只是太爱他了，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保护他而已。”

“你的爱，就是不断摧毁他、侵占他？还是吞噬他、毁灭他，让他一次次经历死亡？”

“这样的你，和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这不是爱！”

林念接二连三地出言抨击，丝毫不留情面。

“不……不……”那人紧紧抱着头，身体痛苦的扭着。

沉寂片刻，两人都没有在说话，只有男人痛苦微弱的嘶吼。

林念呼了口气，见差不多了，便放缓了语气：“自己独自一人，维持两个世界的你，很痛苦吧？”

“你怎么……”那人愣住，不可置信地看向林念。

“平行世界总是会在行星碰撞时出现偶然的重合，6年前，云顶之巅曾有多人观测到行星相撞，我想你便是那时来的吧？一直以来，你都很累吧？不仅要保护自己，还要保护他。”

林念将手掌覆盖在那人的手背上，将温暖传递给他。

“可你在原本世界的爱人方式，并不适用于他，你也知道的，对吗？”

“你在嫉妒这个世界的严庭轩，所以才不让他走，你想和他交换世界，你想借由他的身体在这个世界体会爱。”

“可这个世界的严庭轩太幸福了，你得不到他，便只能困住他、束缚他，不听你的话，你就要惩罚他，让他各种自残，在生死间挣扎。”

“可，即使你代替他在这个世界生活，你也变不成他，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个体，都有各自的人生，强制剥离只会让彼此感受到越来越多的痛苦。”

“回去吧，回到你原本的世界去吧，那里一定也有人在等你。”

“不，不会的……”那人眼泪横流，声音哽咽，“没有人会爱我，没有人，他们都讨厌我，只有在这里，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活下去。”

“如果没有人爱你，那你就做那个人。”林念双手握住他的手，将温暖与力量注入他的身体，嗓音温柔和缓，带着沁人心脾的疗愈力量。

“你要自己爱自己。”

“一直以来，你都做得很好，不是吗？”林念浅笑着，黑影周围的蓝色光芒愈发强烈，“你看，你自己找到了这里，找到了这个世界的严庭轩，也找到了我。”

“答案，一直都在你的心里。”

“你一直都做的很好。”林念轻声开解，“人人都说，爱人者人恒爱之，可我想对你说，爱己者才有人爱。”

“你在这里已经逗留很久了，该回去了。”

“爱己者才有人爱……”那人嘴里反复着这句话，伴随着连绵不断的哭声，逐渐微弱直至消失。

“啪——”

清脆而利落的响指声自林念指尖响起。

严庭轩的黑眸逐渐有了些许光亮，下意识地按下了手中的遥控按钮。

“我们回家吧，严庭轩。”

林念将手伸向他，直至男人将手放在她的掌心，林念才终于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

蜡烛燃尽，桌上残留着蓝色的凝结蜡液，以及被蜡液黏住烧的漆黑的两颗金属五角星。

屋内只剩星空投影仪还在工作，头顶上流星划过，银色光带带着一股神秘未知的力量，自宇宙深处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