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誉坐进干燥舒适的车内,关上车门,彻底隔绝外边打进来的雨滴。
这所学校的前门外面的道路很宽广,每天都有很多小吃摊在那摆。因为学校有不少走读生,上下学都揣着不少的零花钱,所以即使附近已经开了很多店铺,还是吸引了很多小摊贩在这边做生意。
小吃摊上的东西便宜又好吃,就算可能存在食品安全问题,家长也再三嘱咐不要在外面吃路边摊,学生们依然乐于光顾。
只是小吃摊一摆,校门前的好长一段路就变得狭窄拥挤起来,平时还好,在学校的管控下,小吃摊摆得井然有序,只是有点什么突发情况就容易造成堵塞。
程誉今天的运气真的不好,正是放学的时候,又逢下雨天,很多学生的家长开车来接孩子放学,到处乱停放的车辆把路口堵得几乎水泄不通。
程誉的车在出校门之后,费了五分钟的时间走了几百米。
坐在车上的程誉还算沉得住气,只是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了,可还是没有长记性,在下雨天没有选择步行出来,然后打车回家。
车速再次缓缓慢下来,程誉百无聊赖,手指来回轻轻敲打着方向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车外杂乱的人群。
突然,他的视线在大约离车前一百米的地方定住了,一个身穿棕色中长款皮衣的男子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背对着他走在人群中,那人身姿挺拔,气质卓群,因为伞檐忽高忽低地摆动,露出修长而有力的脖颈,仅仅一个略微模糊的背影却伴随着莫名的熟悉感。
程誉瞳孔一缩,紧紧盯着那个人。
理性告诉他那是身形相似的人,可内心的触动却让他无法平静下来。
不顾大雨磅礴,程誉毫不犹疑地下车,往那个方向跑去。
纵使前方人头攒动,程誉有一种错觉,那个人离他很近很近,他一伸手就能够到。
程誉艰难地往前移动。好巧不巧,这时一辆电动车驶过来挡在他的前面,阻挡了程誉前进的脚步。
“不好意思。”驾车的女人一脸抱歉地致歉,周围人太多,她本来是慢慢跟着人群驶车的,一个不留神,就往前窜了一大步,这个意外也让她吓了一大跳。
还好没有撞到人。
只是这个男人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差点被撞到也没有显露愤怒的情绪,而且下着大雨也不撑把伞,任雨把他淋湿。
程誉快速看了女人一眼,随即摆了摆手,表示没有关系。只是等他再抬头望去,那道身影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见此,程誉怔楞了一瞬,但反倒逐渐平静下来。大概是觉得自己此时可笑又糊涂,竟看见一个与他相似的背影便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在心里暗暗讥笑起来。
这里是岳市,那个人断然不是他。
且说他跑过来,追到人跟前去,那人真的是沈憬谦他又能说些什么。
程誉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就那么冲动,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反思这件事。
校外的一家连锁奶茶店内,严行先屁溜溜地把一大杯奶茶放在他哥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才略微局促地在对面落座,手里握着自己的奶茶杯。
他哥:“不喝。”盯着面前的奶茶时眉头皱着,没有丝毫犹豫就拒绝掉严行摆了好长的队伍才买来的奶茶,语气冷酷非常。
严行:“哥……尝尝呗。”
他哥:“不喜欢,拿走。”把奶茶推向严行。
“……好吧。”严行作罢,把那杯奶茶往自己身前揽,心里嘀咕着陈声可喜欢喝甜甜的奶茶,等下拿过去。
喝着奶茶,严行惴惴不安,时不时瞄向对面的人,却怎么也不敢正视,不敢主动开口说话。
但是严行感觉到他哥有些心不在焉,一直盯着他们的校门看。
“哥,我们学校不会不轻易给校外人员进去的。”严行试探地说。在同龄人面前威风凛凛的他,在他哥面前就是个小鸡崽子,气势落了一大截,说话也是小声“叽叽叽”。
他哥坐在对面都未必听得清。
不过,显然这句话他哥是听见了。
话一落,沈憬谦的视线就转了回来,用没有蕴含任何情绪的眼神看了对面的弟弟一眼,但没说啥。
严行顿时尴尬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会错了意,他哥怎可能对他的校园环境感兴趣,是他自作多情了。这样一想,严行的头压得更低了。
低到他哥几乎能看到他脑袋上的旋,还是两个。
顽皮,沈憬谦冷脸评价着佟娜的小儿子。
不仅顽皮还无能,不然也不会来请他帮忙,“这次的事情解决了,那个人日后也断然不敢再找你们麻烦,不过你怕是瞒不住家里那两口子。”说这话的沈憬谦没有幸灾乐祸的神情,只是述说着某个事实。
严行:“嗯,没事的。”
严行知道早晚瞒不住,他爸妈现在忙,指不定哪天从别人的嘴里知道这件事,到那时他估计得完。
不过他不在意,横竖就是挨一顿打,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次谢谢你,哥。”严行一脸真诚地说。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见他哥了,上一次见面还是以不愉快收场,甚至严行当时都没来得及跟他说上几句话。
其实他们统共也见过几次面。
他在小的时候就从外婆的嘴里得知自己有一个厉害的大哥哥,那会儿开始他就奇怪为什么哥哥不跟他们住在一起,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见过哥哥,问到妈妈跟前却被不耐烦地训斥了一番。后来在他上小学五年级的暑假,哥哥突然造访,他才认识了哥哥的模样,谁都不知道他那时害羞之下有多么欣喜。
从那之后,哥哥偶尔也会来到家中,即使待的时间不长,也足够小严行开心好久。
只是他目睹了哥哥跟妈妈的一次大争吵,以及哥哥看向自己的表情越来越冷漠,便认为哥哥不喜欢跟他们一家人接触,讨厌他们,于是没有再主动到家里来看过他和妈妈。
长大明白一些事理之后,他才明白并不是那样。
这次谈话很快就结束了,本来他们兄弟二人也没有什么能多说的。
只是走出店门,先行一步的哥哥问了严行一个让他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你们学校有没有一位姓程的老师。”
严行嘴比脑子快,“我们学校有很多姓程的老师,我们化学老师就姓程,五十岁的和蔼胖子……咳咳……”触及到沈憬谦严肃的神色后,严行正色道:“哥,你想问谁?”
严行脑子转过来,猜测他哥在这边认识一位姓程的老师,甚至可能是他的朋友,所以才问起的吧!
可是他哥也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没事了,回去吧。”
许是真的太难受,程誉一点胃口都没有,回到家没弄吃的,直接把自己扔进浴室里泡了很久的澡,然后就闷头睡了。
睡梦中,他听到一阵敲门声。意识转醒,好像真的有人在敲他的房门,“咚咚咚”响个不停。
睁开眼,外面的天色变亮,俨然到了第二天。
程誉甩了一下脑袋,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很沉重,鼻子也发塞。判断自己大概率是感冒了,大概率是因为昨天淋的那场雨。
敲门声一直没有停止,于是程誉拖着沉重的身体去开门。
还是邻居男孩,程誉开门之前已经预感到了。毕竟,除了闻嘉远、砾砾,真的很少有人来敲他的这扇门。
“砾砾啊。”程誉讲话的声音明显有了鼻音,他说完清了清嗓子,再开口,声音才清亮了不少,“进来吧。”
砾砾摇了摇头。
程誉不明所以:“怎么了。”
“哥哥,我要离开了。”砾砾仰着头望他,又大又圆的眼睛亮晶晶的,童真稚嫩,让人一看就不由自主地心软。可是平日里天真可爱的眼睛里,今日却抹上了些许难过的神色。
听到这句话,程誉昏沉的脑子一下子恢复很多,也才注意到小男孩背着自己的绿色小书包,还戴着小顶的鸭舌帽,一副出行的模样。
“我要离开这里了,我爸爸妈妈说我们回老家生活,以后不住这了。”
程誉被这个消息弄得有些猝不及防,他不知道这一家子人怎么突然要搬走了,一时想问其原因,随后又反应过来小孩子不懂。心里便猜测着是遇到困难了,毕竟新学期刚过一半,不是急事,不会让孩子这时候转学。
小孩的眼睛一直望着他,眼神里带有不舍,似乎也有分别的话要说。
看着面前小小的个子,程誉的心里也开始为这次分别涌出难过的情绪来。
他无权干涉别人家的事,本来很多人就是来这短暂地生活一段时间,说不准哪天就搬到别的地方去了,住进来,搬出去,这对他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影响。
程誉心里明白,只是想到以后可能都见不到面前乖巧可爱的小男孩了,心情一下子低落起来。
砾砾是个刚上小学的小男孩,他的父母工作非常忙,忙到没时间看顾他。即使是周末也一直是忙得不可开交的状态,经常在放学后把孩子接回家后就由着孩子自己玩,夫妻俩均不见踪影。
而这孩子性格又很内向,就他们这栋楼也有不少户人家有孩子,但程誉从来没发现男孩跟其他孩子一块玩过。也可能是砾砾的父母嘱托让他尽量不要出门。程誉一开始不过偶尔在下班回家时楼道或走廊遇见他,回回都是单独一个人。
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程誉才开始和这个可爱的男孩熟识,关系变得越来越亲近。
他收拾了一下心情,笑着对面前难过的男孩说着很多安慰的话。站在门口这么些时间,程誉觉得他的头越发沉了,身体也一直是发酸的状态。
很快,男孩的妈妈谈笑着走过来,一如既往的模样,是一个穿着质朴干净的年轻女人。
女人对于关照过自己儿子的人很有好感,尤其是样貌还这么好的人,所以这个不善言语的女人也磕磕巴巴地说着一些感激的话。
她一直知道她在加班的时候,独自留在家中的儿子时常得到这位好心邻居的关照。可惜没有机会请对方吃顿饭就要搬走了,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看着面前的女人真心实意地感谢他,程誉也是感到很不好意思,他不认为自己帮了这家子什么忙,不过是在零碎的时间里的两个孤独的灵魂相互陪伴。
程誉再三表示平时只是出了点绵薄之力,算不得什么,不用特意感谢的,接着祝愿他们一家子能够一路顺风,安全抵达家中。
女人领着砾砾下楼的时候,这小子还一步三回头呢。
程誉嘴角噙着笑,半靠在门框上,在小男孩回头的时候就抬起手轻轻挥两下,直到母子俩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才慢悠悠关门回屋。
老房子隔音不太好,几乎一个上午,程誉都能听到门外陆陆续续搬运东西的声音,应当是搬家公司的人来了,正一点一点地把东西运下楼。
想着彻底空掉的房子,程誉抓了一把头发。
不知道会搬来怎样的新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