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婳顺着赵嬷嬷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那摆在桌上的新菜式,赫然是一锅清汤煮熟的乳羊肉。
之所以会被认出来,是因为这羊实在太小了,赵嬷嬷从前跟着佟佳贵妃在宴席上见过许多次,是以有了印象。
“万岁爷头几年命令禁止宫中禁止宰杀乳羊。”赵嬷嬷面色严肃地看了年婳一眼,继续解释道:“羊羔有跪乳之情,王孙贵族却贪恋乳羊肉嫩,万岁爷有次见了觉得过于残忍,便专门发了话再不许让这道菜出现在餐桌上。”
品月在一旁听着脸都白了,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奴婢不知道啊小主,小全子说他师傅今日做了新的菜,惦记着孝敬给小主尝尝,奴婢哪里认得什么乳羊,奴婢掀开盖子瞄了一眼,以为是普通羊肉。”
年婳皱眉走近去细看那道菜,这盛羊肉汤的砂锅子比往常大上不少,且那摆盘像是有意为之,小羊的雏形还能依稀看出,确实残忍又带着惊悚。
那边品月还在一个劲儿磕头,年婳捏了捏冒冷汗的手,看着赵嬷嬷道:“去前院,让四爷想办法把乳羊换成普通羊肉,然后把这道菜的锅子原样给小全子退回去,就说孝敬的心意知道了,菜就免了,我近日上火,吃不得羊肉。”
赵嬷嬷颔首,不必年婳多交代便知该如何去办,沉着脸看了还在磕头求饶的品月一眼,拎着食盒出去了。
年婳安慰了品月几句,摆手让她出去,自己一个人坐在罗汉床上慢慢思索。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第六感,她前几日接连侍寝时便觉得心里慌得很,今日一看,这些预感果然没有错。
吃了一头乳羊,这要是放在现代或许是可有可无的一件事,可这道菜是康熙命令禁止过的,如今却出现在了她的桌子上,这传出去可就不是儿戏了。
往好了说是愚不可及,往坏了说是恃宠生娇罔顾皇帝旨意,若是传到康熙耳朵里,她一个贝勒府的格格,还不知会是如何下场。就算康熙不发落她,以胤禛这个时期在康熙面前谨小慎微的样子,恐怕也会厌了她。
膳房......小全子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指使,竟敢给她把这道菜送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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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嬷嬷拎着食盒目不斜视地往前院赶,她也是前院的老熟人了,底下人见了都笑着迎上来跟她她招呼,赵嬷嬷都一一笑着应了,待到书房门口,脸却骤然沉下来。
“哟,嬷嬷,您不在西小院享清福,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冬林今日在外面站岗,一见赵嬷嬷来,便殷勤地过来搭话。
“收起你那套吧,我今日没空跟你扯闲。”赵嬷嬷沉着脸打断了冬林的寒暄,问道:“四爷呢?在里面?”
冬林一看她的神色,以为是年格格出了什么事,忙收起脸上的嬉笑,正色道:“嬷嬷稍等片刻,我这就进去给您通报一声。”
胤禛今日事多,本准备忙完了手头这点事再用膳,顺便让苏培盛去打听一下西小院今日吃什么,他好抄一份菜谱来。谁料还未等计划落实,赵嬷嬷率先找上门来。
胤禛听到小林子的通报后略感诧异,要知道以往,年婳是从来不会打发人来前院的,难道今日开窍了不成?
可待赵嬷嬷进来,把今晚西小院发生的事原原本本一说,胤禛却再没了那点暗中欣喜的心思。
“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他们莫不是忘了谁才是这个府里真正的主人!”
胤禛将茶盏重重摔在地上,瓷器跌落破碎,吓得站在门外的小林子一哆嗦。
赵嬷嬷倒是那个淡定的,见胤禛发火也不慌,只淡淡看了眼地上的茶渍,开口道:“年格格年岁虽小,进府也晚,刚刚发生这事以后倒也没慌,还让我先来前院把这羊肉换掉,再原封不动送回膳房。”
胤禛胸中的怒气冷不防一顿,好似被一只手轻轻柔柔地顺毛了一样,脑子也瞬间冷静下来。
“查,此事交给苏培盛,不查个水落石出,别让他来见我。”
赵嬷嬷应是,却忍不住抬起眼看了四爷一眼,心道这是气急了,连自称都变成“我”了,只是不知道这怒火里,有几分是为了他家主的威严,又有几分是为了给年格格出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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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的风波,后院一概不知。李氏抱着二阿哥,手里拿着一只拨浪鼓轻哄,嘴角扬着,母子俩说不出的高兴。
云嬷嬷缩着手从外间回来,李氏触及她的神色,遣人将二阿哥抱下去,迫不及待问道:“怎样,年氏可又将那乳羊吃下去?”
云嬷嬷苦着一张脸,低声道:“侧福晋,年氏不仅没吃,好似还看出其中端倪了,奴婢方才差人去打听了,主子爷前几日指派一个有头有脸的嬷嬷去西小院管教下人,年氏不清楚宫中的门道,这嬷嬷可是个硬茬。”
李氏捏着手帕的手一空,原本端正的肩也跟着松散下来:“竟然叫她躲过了......她居然这么好命,主子爷居然亲自给她挑了嬷嬷送去......”
李氏此刻全然顾不上为计划失败遗憾,她满脑子都是胤禛给年氏送嬷嬷这件事,要知道她给四爷生了两个孩子,连怀孕时都没这个待遇。
“她凭什么,年氏她凭什么?”李氏红了眼眶,一脸不甘地朝着云嬷嬷问道,可这问题哪是一个年老的嬷嬷能回她的,云嬷嬷闻言只能低头,止不住在心底唉声叹气。
主仆俩跟斗拜了的母鸡一样,正在里间伤心,忽听院中传来了苏培盛的嗓音。
李氏忙用手揩了揩眼,整理衣裳往院中走去。
“苏公公怎么这时候来了?可是四爷想到我了让我过去?”
苏培盛心底叹了口气,心道李氏这侧福晋真不知道怎么当上的,都这时候还一颗心巴望着四爷想到自己了。
不过他一个做奴才的,平日里又最是八面玲珑,到这时候也不会在面上显露什么,只像平常一样道:“主子爷那边请侧福晋马上过去呢,前院催的急,劳烦侧福晋跟奴才走一趟吧。”
李氏这才觉得有些莫名的怪异,但她又想着会不会是四爷今日想起来了自己,于是一颗心七上八下,一会儿不安一会儿欣喜,就这么糊里糊涂来了前院。
到了前院正厅,李氏依着规矩跪下请安,却发觉今日的四爷比网上还要冷上数倍不止,一双剑眸就那么看着自己,直把李氏看的后背冒冷汗。
“侧福晋,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李氏心下惶惶,抬头道:“妾多日不曾见到爷了,憋了一肚子的话,如今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说罢,又拿手帕擦擦眼角,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
胤禛坐在上首,垂眼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既然你没话说,那我来说。膳房的小全子,你可认识?”
李氏后背一凛,脸上的神色明显慌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立马否认道:“不......不认识,妾每日照看二阿哥和二格格,哪里会顾得上认识膳房什么下人。”
“是吗?”胤禛哼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又问道:“那便是身边人手脚不干净了,来人,给我把云嬷嬷绑了,好生问一问她,到底认不认识膳房的人!”
“爷要为了年氏弃我于不顾吗!”李氏听到要处置云嬷嬷,骤然被一股热血冲昏了头脑,仰起脖子看向坐在上方的胤禛,口气里满是质问。
“你刚才不是说没什么要说的,怎么我还没问你,你便知道此事和年格格有关?”
这话带着十足的压迫感,李氏突然觉得眼前的四爷陌生的很,这股子感觉像是她在宫宴上偷看过的万岁爷,那种上位者的审视,直叫人骨子里屈服。
李氏本就是个没脑子的,害人也想不出什么高明的手段,那左支右绌的法子根本不禁查,苏培盛吓了小全子两句,他便一五一十全招了。
侧福晋给了一袋子银钱,让他把这道菜添进年格格的晚膳里,小全子刚到膳房学艺,每天孝敬各个师傅正是捉襟见肘的时候,见到这样好的机会自然便心动了。
“李氏,你做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道菜一旦送上桌,消息从四贝勒府传出去,皇阿玛怎么想我?这抗旨不尊的名头到底是落在年氏身上,还是落在我这个家主身上?”
憋不住的怒火藏在嗓子里,胤禛浑身都透着肃杀之意,李氏往后缩了缩身子,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爷,妾知错了,妾就是一时昏了头了,你原谅妾这一次吧爷!就当是看在二阿哥的份上啊爷!”
意识到自己差点捅出大篓子,李氏终于开始求饶,胤禛不耐地看了她一眼,让苏培盛把人拉下去。
“传令下去,侧福晋以下犯上,禁足半年。顺便去给前院送句话,问问福晋近日在忙什么,不想管这个后院了有的是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