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后,谈话声音更小,魏同心隔着墙,怎么都听不到。
听到的内容又跟她记忆里的没什么差别,无非是大姐把自己过继给大伯,招赘。
长女招赘,自己把自己过继给大伯,甚至是先斩后奏,大姐真是敢想敢干。
当年大伯和大伯母结婚多年都没有孩子。大伯突然去世,大伯母伤心归伤心,娘家人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也就答应改嫁了。
只是没想到,厂里还能给一份工作,还能多分房子。
就算知道魏家不可能把工作拿出来,也得闹一下试试。
奶奶刘淑英那会儿正是最悲伤愤怒,攻击力最强的时候。大伯母娘家两三个大汉,愣是被刘淑英个小老太太扒裤子撂倒。
最后工作是没要到手,人还丢了脸,灰溜溜撤退。
魏渡江招赘的事,原主的记忆里是成功了。
不仅如此,魏渡江目前替工的那份工作,也被她拿下,顺利变成了正式工。
原主的记忆只有一些重点事件,具体细节全都没有。下乡之后发生的事情倒是更清晰了,一桩桩一件件仿佛就在眼前似的,那有个什么用呢,这会儿半点多的信息都没有。
大姐到底是怎么成功拿下工作的,莫非还跟她变成大伯的孩子有关系?
难道大伯当年在厂里还有旧关系,强到即便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还能再给安排一个工作?
还没想出什么名堂,就见大姐跟奶奶亲亲热热挽着手走过来。
“走,咱们中午去国营饭店吃,带着你一起。”
魏同心还没反应过来,“啊?姐你不是把中午的菜都煮好了吗?”
“还有姐你哪来的票?”
魏渡江老神在在,“放着让那俩皮猴自己回来吃,咱们不等了。你给他们写个纸条。”
“你要是愿意呢,也可以不跟我们去吃肉,自己在家吃窝窝头和煮丝瓜。”
魏同心连忙表态,“我跟你们去,跟你们去。”一不留神声音有点大,沙哑的嗓子表现出破音的效果。
开玩笑,她在买到肉之前就倒下,这顿不跟着去,下顿肉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魏同心皱眉,“你这破锣嗓子,下午跟我去厂里医务室看看吧,不应该这么严重的。”
刘淑英打断,“行了,别费那功夫,刚好少说话。”转头警告魏同心,“你从现在开始,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谁都不许说,懂?”
魏同心猛点头。
大姐一个人溜溜达达先朝外走,刘淑英带着自己的傻孙女锁好家门。
大院门口走过来一位大妈,矮矮的身材,圆圆的脸,背个小背篓,笑道,“刘姐,带你孙女出去啊?”
刘淑英笑着回,“哎杨大妈,你们跟你家老二刚去办接班手续回来啊?哎呀,一眨眼孩子们都长这么大了,你也可以轻松轻松,等着抱孙子了。”
“哎,你家老二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刘淑英睁眼说瞎话,全当自己今天就没见过张建华。跟杨大妈他们说话,别回答问题,转移话题直接问他们就行了。
杨大妈果然没在意刘淑英有没有回答,只顾着说自家的事,“这不是手续办完了么,我去后街,找二姑婆一趟。”
听了这话,乖乖跟在刘淑英后面的魏同心默默冷笑,面上没露出来。
好家伙,母子两个如出一辙。
当儿子的办完手续就跟她撕扯开关系,当母亲的更绝,媒婆都找上了。
好的很,她倒要看看,张家这破鸽子笼能招来什么样的金凤凰。
很明显刘淑英也听出来了,她笑容没变,脚步加快,“那你忙。”
祖孙两个把腿倒腾得飞快,一路直奔国营饭店。
到了地方,就见里面几乎没有空座,大姐魏渡江和一个看上去白白净净的男青年缩在小角落里,岔开手脚,护住难得的两个空位。
“奶,这里!”
她们这桌的菜已经好了,一大盘炒五花肉片,一大盘茄子肉沫,还有四碗清汤面。
没闻到香味的时候还好,一闻到猪油搭配烧茄子的香气,魏同心就感觉自己肚子里有一个大大的空洞,恨不得整个人栽进菜碗里。
她用尽了作为多年工龄打工人的自制力,才让自己没有失态。
这个年代,没几个人是营养充足的。而当人处于持续性的饥饿或者匮乏状态时,身体的感官会变得更加敏锐,尽力获取一切身体所需物资的信号。
就比如目前所有人都对肉味格外敏感,隔壁家吃了没加热的腊肉,都能在错身而过的时候闻到味儿。
很显然,眼前这两盘菜,就是她,以及所有人渴求的东西。
其实原住民们长期遭受这种渴求的感觉,除了小孩,大部分人都能够较轻松地控制住自己的举动。
不像魏同心,在现代就算再怎么样,也亏不到那一张亲生的嘴,此时受的刺激就格外大。
四个人没多说话,魏渡江简单介绍一下男青年名叫赵安邦,打算跟她建立革命友谊,就招呼大家开吃。
一人一双筷子,唏哩呼噜干下去半盘菜半碗面,才开始慢悠悠说话。
赵安邦细溜溜一个人,皮肤比桌上的其他三位都白,长得平头正脸,却也没什么稀奇的地方。
魏同心一边往嘴里顺面条,一边睁大眼睛打量这个神奇赘婿。
“奶奶好,三妹好,我跟魏渡江同志之前是同学,后来在供销社又遇到了,才开始联系。”赵安邦介绍自己,看上去一本正经,其实别的话也想不出来,“奶奶您放心,我跟渡江同志商量好了,我们的孩子跟她姓,我会对她好的。”
魏渡江微笑,示意魏同心收敛点目光,老实吃饭。
刘淑英慢条斯理夹一筷子五花肉,“赵安邦,赵……你爸难道是机加(机械加工)二车间的车间主任?”
赵安邦道,“是的,他,他跟我后妈和弟弟才是一家人。虽然他是主任,也跟我没什么关系。”他小声继续说,“我跟渡江说好的那个工作,是我亲妈那边的,也跟他没关系,不用担心什么。”
原来大姐的工作是从这里来的。
魏同心咽下一口茄子。两个人结婚,一份工作能让两个人都不下乡,也挺好的。看来这未来大姐夫跟家里关系是真的恶劣,不然不至于这么干。
他俩一个自己过继自己,一个自己找人招赘自己,也是脑回路出奇的一致,非常般配了。
“唔。”刘淑英无所谓地点头。具体的事情可以私下再谈,不过作为长辈,总要给看得顺眼的孩子兜底把关。
她也小声说道,“那你家情况我了解。我就想问你两个问题。一个是你为什么找到我大孙女,另一个,你对我们有没有什么其他要求,可以直接提。我们商量着看看。”
赵安邦有几分尴尬,“没有的,我们这个跟其他人不一样,彩礼您给不给都行,嫁妆就是这份工作。因为是我带来的,所以工资我来管。”他小小声补充,“还有,如果我爸和我后妈找麻烦,希望你们能帮我。就用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这种借口,就可以的。”
“噗,咳咳咳……”刘淑英和魏同心同时被呛到。
只有魏渡江早就知道这人的性格,保持稳重。
刘淑英掏出手帕擦嘴,好不容易止住咳,才又问他,“工作具体的情况咱们私下再讲,就是我这大孙女她有没有跟你说过,要把自己过继到她大伯那里的事?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魏同心也看向赵安邦,又是入赘又是过继的,一般人听说这些事,都会觉得这一家子人难相处,这个预备役姐夫会怎么想呢?
“她说了的,”赵安邦点头,“我很早就听说了大伯的事,很敬佩他这样勇敢的人,但我也很心疼您和她。”
“别人都只知道称赞大伯、嫉妒您的工作,可是我很心疼你们,再多东西都换不回你们失去的亲人。如果我跟渡江能够给代替大伯照顾您,我很乐意。”
刘淑英没料到他会是这样一番回答,眼角有些湿润。
“而且,”赵安邦笑了一下,耳朵泛红,“您问我为什么找渡江同志,其实我们上学的时候就认识。我那个时候就觉得渡江同志非常特别,非常出众了。”
“另外就是我不想跟我爸姓,但自己改不了。刚好我妈姓魏,渡江也姓魏。都是当上门女婿,能跟我妈一个姓,总比跟别人的姓好。”
好好好,还有这样的殊途同归。魏同心大开眼界。
现代人果然还是太过保守,哪有老一辈玩得花?
赵安邦看刘淑英态度明显软化,再接再厉,“既然说了照顾您,我们结婚之后,每个月给您五块钱养老费,再给渡江留5块钱平时花,剩下的,才是我管的钱,您看行吗?”
刘淑英忙摆手,心里对这小青年的印象分又拔高一节,“我自己有退休金。就算真要养老,也是我儿子给养老,哪有让大孙女养的?”
显然他们之前已经商量过,魏渡江也劝,“奶,这个你就安心收下吧。真要这么算,那我还马上就是大伯的长女了呢。大伯的那份,自然该轮到我来孝敬您。”
刘淑英左右推不过,索性放弃。
“我不管了,就当我给你们存着,有了孩子你们才知道钱不够花。”
魏渡江止不住的笑,一贯精明的奶奶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默认这事定下来了。
“奶,你放心,我们有数。明天我们先去把工作办好,再去领证,事情都办完之后,您就可以放心了。”
刘淑英哼哼两声,让这两个乐得牙花子都出来的年轻人冷静一下,“办完之后可还没完呢。就算是先斩后奏,你爸妈那关,也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