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熹微,许家便忙活了起来。
灶间热气腾腾的,几个来帮忙的婶子、大娘们都已经做上锅了,准备给来帮忙的人熬疙瘩汤,尤其是送女客,居然还准备了鸡蛋穗儿,可是叫人感慨:老许家嫁女儿真是大手笔啊!
便是嫁妆箱子也被抬了出来,只是两把锁明晃晃地锁住了,好事者想起哄瞅一瞅都没人搭理。
想想也是,人来人往的万一丢点啥可咋整?善解人意的都理解,就那有小心思的爱咋咋唬唬,不过没人搭理自己就泄气了。
许星梨也被大嫂给喊醒了,原来新娘子也是需要找人给开脸打扮的,许家请的便是公社里有名的儿女双全的孙婆婆给开的。
孙婆婆长得慈眉善目的,见了许星梨就笑眯眯夸赞:“咱们新娘子可真漂亮,白白嫩嫩的,有福气。”
许星梨羞涩一笑:“孙婆婆,那等会儿能轻一点吗?”
孙婆婆:“放心吧。”
“撕……”
许星梨挤眉弄眼地捂住脸:“好疼。”
“再忍忍。”孙婆婆儿女双全,子孙福满,许多人家都会特意请她去给新娘子开脸,久而久之她的手法也愈发熟练,见多了怕疼的新娘子,于是哄着道,“结婚总要有这一回的,你啊长得漂亮又白白净净的,开脸以后上妆会更水嫩的。”
许星梨咬了咬唇,倒抽一口冷气,颤颤巍巍问:“整个脸都要开?”
“当然。”
再是不情愿也不行,姜秋燕和两位嫂嫂硬是哄着她开完了,脸颊火辣辣的疼,不过好在就那一阵儿,过了一会儿也就好了。
许星梨对着镜子看了看,没了汗毛果然脸颊白嫩了不少,她不禁勾了勾唇,笑容愈发甜蜜。
“来,婆婆给你收拾一下。”孙婆婆再次打量了一下她的脸型,熟练地为她盘起头发来,“你的脸型饱满,一看就有福气。不过要是再胖一点,会更好。”
许星梨听着前面的话还挺开心,只是听到再胖点三个字直接窘住了,好吧,这年头长辈们的审美真是统一啊。她按了按眉心,五官得周正,脸型要饱满,身材要肉乎乎,怨不得大队里那么多长辈都夸她呢。
韩惠也跟着夸:“孙婆婆不愧是公社开脸最出名的人物,这搅脸搅的真好呀。小脸白嫩嫩的。弟妹真有眼光!”
二嫂笑的合不拢嘴:“还得是孙婆婆。”
孙婆婆心情大好,打扮起来也更用心了:“哪儿啊,还是新娘子底子好。”
许星梨走了会儿神,一抬头才发现头发已经盘好了,典型的新娘盘发,不过还真是挺好看。
紧接着,孙婆婆用起了独门秘籍——火柴棍,三两下功夫,眉毛、睫毛、眼影、侧影都有了。
孙婆婆满意地瞅着她,想了想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手指上便多了点红色,在她脸颊上按了两下,她才终于满意了:“成了。”
许星梨看向镜子里那个娇俏而不失大方的红裙女孩,眼底满是惊艳。虽然没有粉底,可这妆效是真好啊,显得她的睫毛特别卷翘,眼睛圆溜溜的,楚楚动人不过如此了。
两个伴娘许玲、许乐也都就位了,屋里热热闹闹的,这个嫂子那个婶子的,一进来瞧见许星梨的妆扮,眼底都是满是惊艳。
许星梨连连感慨:“孙婆婆好手艺啊!”
其他人也打听起来:“不知道您家住哪里啊?”
“俺家闺女下个月出家子,不知道您有时间没?”
“真是一双巧手啊,得给人开脸老多年了吧?”
……
孙婆婆淡定的回答着问题,心中充满喜悦,她常被人请去给新娘子开脸,家里鱼肉没断过,可人嘛总是会为自己的手艺而骄傲。这回这新娘子底子好,她也算是超常发挥了,蹭蹭蹭又来了这么多人愿意请她,她心里可是美滋滋呢。虽说都是乡下的,可总比在家闲着强,跑一趟就跑一趟吧。
围着孙婆婆的是一波人,围着新娘子的又是一波人了。
许星梨从醒过来就在忙,但不知道感觉脸都要笑僵了,却依旧强撑着,结婚嘛结婚就这样。
“嫂子过来了。”
“新娘子真漂亮。”
“咱小梨真好看啊。”
听着夸赞,许星梨心底还是高兴的,谁不喜欢被夸呢?
准备好一切,就等男方上门了。
下桥沟离清水湾很近,隔不了几个村子,骑自行车约莫十几二十分钟。
到底是结婚,许家跟他们家商量了,结婚的时候要弄个自行车车队接亲,所以那两天楚卫国可是忙活了,到处借车才算是凑够了八辆车。
结婚嘛,还是需要点排场的。
关键是结婚当天接亲的路和接到新娘子回去的路是不能一样的,正所谓不走回头路。
所以按照约定的时间,楚卫国没能如约而至,许星梨还是理解的,家里人也都没在意。
这路上土坑不少,说不得哪个环节就给耽搁了一会儿,慢一会儿也正常,直到……迟了半多钟头几乎快一个钟头了。
大家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偏偏亲戚里还有些没眼色的,就比如清水湾大队支书,他和许星文算是平起平坐,共同管理大队事宜。
可到底是有竞争的,哪里能真的心甘情愿呢,这有了机会可不是要幸灾乐祸一下,只是他这个身份还不好直接说,显得他不体面了。
于是乎,大队支书给了大队部下属一个眼神,立刻有人会意。
许多粮跟他媳妇嘀咕了几句,眼瞅着她进屋里了,才轻咳一声走到外间,装模作样关切问:“大队长,这是咋回事?当时说的点是这个点不?别是记错了。”
许星文脸色微变,却忍住了心中的不悦:“其实也没约具体的点,估计快到了。”
里屋里基本上都是来凑热闹的,有妇女嘀咕:“听说没认识几天就说结婚呢,不会是人家不愿意了吧。”
“还不是落水叫人摸了身子,要不然老许家能这么快就许给人家?”
“说不准是怎么了呢?”
说是嘀咕,其实总有人听见,姜秋燕几人在外头招待人,韩惠则是陪着许星梨等人在另一间屋子里等,自然是听不到外间的小话。
姜秋燕直接黑脸,顺着声音看过去:“大喜的日子不想来就别来,宝顺家的、树根家的、小锁家的,你们仨真是黑心肝的,说的都不是人话,滚出去,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那仨妇女吓了一跳,没成想说闲话让人抓了个正着,小声解释:“婶子,我都是听别人说的,我真没那意思。”
“不是我说的,是、是她说的。”
“不是我一个人说的,还有其他人的,还有丽她们呢,是她们先嘀咕的,我就是随口接了一句。”
几个人开始你推我我推你,都慌了起来,生怕被打击报复。
大队支书挑挑眉,整理了整理衣服才站了出来:“你们仨咋回事?大喜的日子是让你们说嘴的?”
他随即扭头看向姜秋燕,一副陪笑脸的憨厚模样:“婶子,这大喜的日子,别跟她们仨计较,别坏了家里的喜气。”
姜秋燕辈分高,她男人、公公早些年都是闹过革命的人物,在大队里威信极高,打鬼子那会儿更是带着大家伙上山躲避,要不是新时代了,大队里根本不会出现大队支书。偏大家伙都信服许星文,对他则意意思思的,他这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眼看着有热闹,少不得踩上一脚。
“你……”许星文冷笑一声,冷冷看向他,“可真是人民的好支书,就眼看着有人嚼舌根。”
霎时间,屋里静了下来。
姜秋燕冷脸:“你们是干部,但今天是我家的喜事我家说了算,现在、立刻、马上,你们仨给我滚出去,别非让我扇你脸。老娘脾气可不好!”
顿时,几个近门子家的媳妇从里屋出来,直接拽住这仨媳妇,姜秋燕也顾不得体面,拉上几个人就拽出去了。
现场颇有些混乱,那几个媳妇的男人也没脸待下去,羞愤带着自家媳妇回家去了,可是一场闹剧了。
姜秋燕理了理头发,扬声道:“本来不想闹这么难看,但有的人真是给脸不要脸,平时偷偷说两句就够恶心人了,还敢当着面说。真觉得我们家人好惹不成?今儿我就放话在这了,谁要是给脸不要脸,老娘就给你撕叉。”
许星文冷冷看向大队支书,缓缓眯了眯眼睛。
大队支书一个激灵,赶忙陪笑脸:“老哥啊,我这不是怕冲了喜气?就那碎嘴子的敢说咱妹子,我哪能放过她们?回头非得好好批评批评才行。”
在场的哪里还有人敢做怪。
出嫁屋里,有婶子把这事儿低声说给许星梨几人听,她看似愤慨,但眼底的精光却叫人看个分明。
许玲担忧地看向许星梨:“小梨,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有些人就是没事找事,见不得人好。”
许星梨脸色瞬间变了,任谁被人说嘴心里都不会高兴:“这些人……真是给她们闲的了!”喜糖真是喂狗了。
韩惠咬牙切齿。说到最后几乎是一字一句了:“行了小梨,你放心吧。妈已经给她们赶出去了,就先这样,等回头嫂子找她们去,秋后算账。”
这一下,屋里的女人们都静了,她们可是知道这位的厉害。就是大队长都得忍让三分呢!
许星梨点点头,心里多少有点委屈,对那些说嘴的人印象差到极点了,只觉得这些人是故意坏她的名声,故意让她不高兴呢。
这样想着,她努力平复心情,才不让这些人得逞呢。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许星梨呼了口气,扬声笑脸:“算了嫂子,我不会跟她们一般见识的,估计这几个嫂子家里老出这样的事儿,所以才会误会我。想想也是,这有的人就是以己度人,自己是啥人就觉得别人是啥人呢。”
“还真是,宝顺家的以前就是让宝顺摸了身子才成的,她自己不检点吧还说别人呢。”
“一个个都给她们闲的。”
韩惠莞尔:“是啊小梨,你可是没说错。那几个婆娘平日里名声就差劲,今儿我都没想叫她们来,谁知道自己来了,我也不好赶出去。正好,以后这几家都不来往了。”
一锤定音,其他人心中暗自为这几个婆娘点蜡烛,可是踢到铁板了。
外头有小孩儿跑进来报信儿:“车队进大队了,车队进大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