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书房。
宋志平有些颓丧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似乎都掉了精神。
他现在心里很乱,人看着没比下午抄家的时候好多少。
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虽然逃过一劫,但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你说过会妥善处理好藤木箱子的事,不用我操心。”
“宋家差点就没了。”
儿子冷淡的话像是在宋志平的伤口上撒盐一样,更让他无地自容。
“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这件事明明只有我和……”
宋志平艰难地开不了口。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郑文秀满脸泪痕地冲了进来,
“志平,我真的不知道志平,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下午真的吓到我了!”
郑文秀无视宋宇承的存在,直接扑在宋志平身上。
可今天宋志平却没像往常一样,立马安慰她,看着她的眼神有陌生和怀疑。
郑文秀心里一慌,立马拉起宋志平的手,嗫喏道,
”志平,这事不仅是我自己知道啊,宇承...宇承不是也知道嘛,要不那些东西是谁换的..."
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但却足够宋志平听懂了。
文秀是在说宇承泄露了藤木箱子的消息。
或许他心里有过片刻的动摇,但只是片刻,他就清醒过来。
“文秀,我只是有点呆,但我不是傻...”
宋家出事了对宇承有什么好处?如果今天不是宇承的话,出了事受连累的第一个就是宇承!
”可我也没有动机啊!志平,如果你出事了,那我怎么办?我不是一样要和你下放吃苦?”
郑文秀拉着宋志平的袖子,眉目间都是哀婉深情。
宋志平顿了一下,是呀,宋家出事了对文秀也没好处,文秀还不是也要下放?
就在宋志平有些动容的时候,宋宇承的一句话让他如遭大震,简直心如死灰。
”如果你提出离婚呢?”
宋宇承的声音凉凉的,足以把宋志平这个恋爱脑冻醒。
郑文秀一僵,呐呐道,
”怎么会..."
宋宇承没理会他的辩白,一句接着一句,
“如果你提出离婚,跟我父亲划清界限,那你就不用下放。同时由于你提供线索有功,且是宋家的女主人,走动走动关系,极有可能得到宋家全部或者部分的家产。”
宋宇承回忆着笔记本上的字,郑文秀在宋家出事之后就提了离婚,与宋家划清界限。
因为她不与宋家同流合污,且举报宋志平有功,宋家的财产她得了大半。
宋志平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他知道宋宇承说的话是极可能发生的。
他僵硬着脸把郑文秀攀着自己的胳膊甩下去,郑文秀被甩的一个趔趄。
她的脸色惨白,甚至不敢去接宋宇承的话,她知道宋宇承有多厉害,她不是他的对手,现在能救她逃出泥潭的只有宋志平。
“志平,你不相信我吗志平?我对你的心、对你的爱、对你的付出难道你都忘了吗?我们两个多难才走到一起,我们差点就错过彼此...”
宋志平随着这些哀婉凄楚的控诉逐渐失了神,脑子里都是和郑文秀的过往点点滴滴。
”难道不是因为宋家有钱,我爸又好糊弄吗?”
宋宇承站起身,高大的身躯给了郑文秀极大的压迫感,不由一瑟缩。
宋志平有些讪讪,不赞同道,
”宇承,你这话说的..."
就算宋家确实很有钱,他也真的是很好糊弄,但他认为他和文秀之间的感情和这些可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宋宇承实在不爱听他们在这恶心人,不耐打断,
“这件事都谁清楚你知道,到底怎么传出去的我也会查出来。”
“我能救宋家一次,却不可能次次都救下宋家。”
说完他转身就走,走出房门后还能听到屋里郑文秀的哭诉声。
宋志平这人,耳根子软,极易被郑文秀几句软话说动,可他又极胆小,恐怕这次抄家他没少受惊吓,估计能老实一阵。
宋宇承走上二楼,祖母的门开着,和暖的光从门口映出来,宋宇承心中一烫。
如果他的下场是家破人亡,那他不敢想象年迈且不良于行的祖母会有怎样的下场。
她一生体面从容,一定受不了那种苦吧。
”承儿,进来。”
似是听到了宋宇承上楼的声音,宋老太太在屋里轻声唤。
宋宇承应声走进屋里,果然看到祖母正坐在沙发上等自己。
“祖母,你想搬出去住吗?我现住的地方虽然不大,但是闹中取静,您出入也方便。”
宋老太太看着眼前的孙子,如舜如华,是宋家的希望。
“不了,我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了,离不开了。而且,”
宋老太太往门外扫了一眼,
”而且奶奶还得帮你看着呢,绝不能再让那些人害我孙子,害咱们宋家。”
她从前不爱管事,因为现在这个儿媳妇是儿子喜欢的,她懒得看他们,所以一直装睁眼瞎。
可到了今天,她发现那些人是真想断了宋家的根基,让自己孙子也跟着受牵连,所以她不能再装糊涂了。
宋宇承知道奶奶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都是在这间房子里度过的,哪怕后来捐了大部分家业,也保留了这栋房子,因此也不强求,只道,
“奶奶,我只担心您的身体,您天天在楼上确实不太方便…”
宋老太太微微一笑,
“放心吧,以后奶奶可不会天天在屋里待着了。”
老太太经过这一天的折腾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是精神头却异常的好,宋宇承甚至感觉奶奶像重新焕发了生命力一样...
当天晚上,宋老太太把宋家人召集到大厅里,开了个会。
宋老太太坐在沙发主座上,宋志平脸色不太好地坐在下面,宋宇承坐对面,而一向和宋志平坐在一起的郑文秀今天却挑了把椅子坐在一边。
“我年纪大了,住在楼上上上下都不方便,打算换到楼下住。”
宋老太太直接开口道。
宋志平一愣,
”妈,您不是说楼上清净嘛,怎么突然..."
“怎么?我不能住楼下?”
老太太语调一扬,宋志平立马改口。
”不是不是,您想住哪当然就住哪,我就是...”
”那就别废话,我要住楼下。”
宋志平立马闭上了嘴。
“还有,今天的情况你们也都看到了,咱们家虽然说经受住了考验,但还是有许多问题的。”
郑文秀呆呆地看着一向寡言的婆婆,不知道婆婆竟然说话这么爽利干脆。
”生活不够简朴!咱们家资本家的帽子好不容易摘下去了,难道还要被扣上骄奢淫逸的帽子吗?从今天开始,必须向劳动人民靠拢,那些首饰摆件全都给我收起来,咱们该捐的捐..."
宋老太太瞟了惊愕的郑文秀一眼,猛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道,
“那些从我这拿走的东西,都给我还回来,真当我不知道那?”
“哎呦!”郑文秀一个激灵,被吓得从椅子上滑了下去,摔了个大屁蹲。
她从前那个恨不得眼睛都闭上、啥事都不管的婆婆,咋这么厉害啦!
宋宇承微愣的眼神迎上了宋老太太严厉的目光,老太太趁没人注意,冲孙子眨了眨眼。
宋宇承……
他现在明白刚才奶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瞧他奶奶这精神焕发、好像年轻了十岁的样子,宋宇承突然觉得差点被抄家这事也是有好处的…
这天晚上,宋宇承是在宋家住的。
从他参加工作以后,他就搬出去自己住了,除了定期回来看奶奶,鲜少有回来的时候。
不过今天宋家经此一遭,所有人都犹如惊弓之鸟,再加上宋老太太刚把权收回来,还有许多要交代宋宇承的事,所以宋宇承就住了下来。
整个省委大院这块地原来都是宋家的,宋志平只留下了父母一直居住的这栋主楼,其他全都捐了出去。
宋家老宅大,宋宇承即使不回来,也是一直留着他的房间的。
他从宋老太太屋里出来,已是深夜。
要不是他对宋老太太说:“奶奶,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说话,您不用着急把什么都交代给我。”
恐怕宋老太太会一直拉着他说下去。
宋宇承把宋老太太安抚好才出来,别看奶奶现下这么强悍,只怕今天对她的冲击也不小。
第二天一早,宋宇承下楼吃饭,瞧着宋志平的脸色依然不好。
郑文秀殷勤地给他盛粥倒水也不见他有什么好脸色。
宋志平吃完饭拿起包就走,说是最近图书馆有调研,最近一段时间不回来住了,郑文秀眼眶都红了,小跑着跟了上去,走老远还能听到她喊“志平”的声音呢。
宋宇承和宋老太太都像没看到似的,肃着脸给对方夹了菜,冷淡的表情如出一辙。
吃过饭,宋宇承骑着崭新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到了单位。
隔壁机械厂的大喇叭里放起了广播,早间的歌曲是咱们工人有力量,歌声振奋,带着连脚步都多了几分力量。
宋宇承将自行车停在单位门口的车棚里,拿下挂在在车把上的公文包,步伐不疾不徐,自带一股利落。
“宋科长”
“宋科长”
一路上不断有人叫,宋宇承直视过去,微微点头。
虽然疏离,却不显轻视。
大家也都习惯宋科长这样子了,科长人一向冷淡,且天生带着一股气势,十分有威压,若你犯了错误,也不见他怎么批评,只一个眼神递过来,立马就有认错的冲动,恨不得保证绝不再犯。
再加上他恩威并施,对下虽然护着但绝不纵容,工作能力又极强,门路也广,所以大家都是很怕他的。
宋宇承一路回应着别人的招呼,走向自己办公室,迎面与正巧出来的肖局长对了个正着,
”宇承啊,我正想去找你呢,怎么样,家里都收拾好了?家人没被吓到吧?书记今早特意打电话来问了你的事,领导还是很关心你的,你可不要有意见啊!”
”感谢领导的惦记,家里一切都好。”
肖局长满意地点头,小宋这个青年没的说,他是十分看好的。
”下面供销社断货的暖水瓶...”
”我已经联系到沪市那边的工厂,咱们这边派采购员过去就能签单子,下一季度的货优先供给我们。”
”好好好!”
肖局长更满意了。
”于书记那天说的话你上点心,回头跟赵秘书联系一下,去于书记那拜访一下。”
”于书记最爱颜体。”
肖局长与宋宇承一起往前走,边走边提点。
宋宇承微微落后肖局长半步,见周围没人,低声回应,
”知道了,肖叔。”
肖局长嘴角含笑,宇承这孩子就是得他心,要不他也不会这么向着他。
进退有度,机敏有方,前途不可限量啊!
三个月后,供销局的公告栏处用大红纸公示新任干部名单,宋宇承三个字赫然在上,任供销处处长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