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梅竹这寒不是怕的,而是这事情如果是真的话,为她家男人感到不值与心寒。
李胜媳妇可顾不上伊梅竹此时心中有多么震惊,拉出来傅悠然就义正言辞:“然然不怕,来,说!我们倒要看看,这傅老大家的到底多有本事。”
傅悠然觑一眼伊梅竹,见她整个人现在都蔫儿巴了,木登登的,连对她们话中所说都提不起精神,颇有些意兴阑珊。
知道这就算是她不再反对了,这才开了口。
于是众人也才从傅悠然口中见识到了,原来这世界上还真是没有最不要脸,只有更不要脸的人。
杨春香平日本就盯着傅悠然家里紧,因而隔天就从别人口中,听说了傅鹏程不仅奢侈的给家里添了彩电,更加有钱烧得慌,居然还花费足足一百元请了隔壁邻居家媳妇,给三弟妹做饭?
还是那么多钱就只需要做中午一顿饭!当下就又是羡慕又是眼红,心里跟被猫爪挠似的,极其不舒服。
一百元啊,国营工厂工人在这年代也就只能赚个一百来块钱,她才做顿饭有个什么技术含量,也值得三弟这么大手笔?
她也不想想人家这一百里头,买着的其实同时还有隔壁邻居但凡伊梅竹需要,就会对她的时时照顾。光眼皮子浅,想着三弟家看来还远比自己想象中要有钱的多了,心思又起。
觉得你再有钱嫌烧手得慌,居然不便宜自家人,哪有去便宜外人的道理?越这么想越气到手抖。
也不管自己前头才把人家伊梅竹伤进医院,后头别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去了,傅家另外几个兄弟姐妹更别说,可偏偏他们一家子最该来的罪魁祸首,由始至终没有露面这件事办得到底合不合适。
杨春梅承认自己当时在伊梅竹住院期间没敢去,是怕被三弟拉着怪罪。但在她看来既然后头伊梅竹全须全影的出来了,还是连腹中胎儿都没事的能健健康康回家,那其实之前那茬,也不过就是他们一大家子在小题大做罢了。
当时还闹腾的他们颇受外人指摘了好一段时间,两相一抵,这事大家也就算扯平了。
所以现在带着好奇也有那么点想要兴师问罪的心思吧,半点没有愧疚之心的,就堂而皇之又找上了傅悠然他们家。
她当然也知道三弟那性子,现在恐怕是不好惹的,倒是她那位三弟妹,面皮薄。经常容易抹不开脸,因此专挑了第二天半上午傅鹏程一定不在的时候,敲开了傅悠然家门。
当时还是一同在家的傅悠然给她开的,猛一看是这位,开头还愣了下。后才恍然大悟心底讽笑,呵,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身后伊梅竹等了半天,见傅悠然站在门口不动,探头问了句:“谁啊?”
傅悠然这才回头,什么都没说,把身子让开,杨春香一脸自自然就带笑,毫不客气越过傅悠然迈了进来。
伊梅竹千想万想都没想到会是她,当时本能反应眼神就戒备了下,手还不自觉放在了自己小腹,后退一小步。
杨春香不知道是真没注意到还是假装,反正一进门也没提先前差点让她小产的事,而是自来熟地凑上来陪她坐在炕沿边上,两人面对面,杨春香就拉起伊梅竹的手。
“哎呀要不说咱们妯娌几个里头,还属三弟妹你的福气最好。”一进门就视线精准定位到了对面大红顶柜上,套着一层布套套的方方正正想必一定是电视机上。
那个位置彩电屏幕的方向,正被掰到向着这边火炕的位置斜过来一定角度,从这头看过去的方向正正好,双眼放闪。
“呀,那就是三弟新买的彩电吧?不便宜呢吧,快,打开快让大妈也跟着瞧瞧。”说着就一点不客气地朝傅悠然扇手,招呼她赶紧的。
来了别家做客,却连一点客人该有的样子都看不出,不仅不客随主便,反还一上来就做起了主家的主,也是......呵,傅悠然没理她。
还是伊梅竹被闹到没办法也开了口:“然然,去吧。”
傅悠然懒懒散散的,这才起了身。
摁下电视机下方的开关机键,又用遥控器调台调声音,也没问她想看什么,直接自己随便换了个正在唱歌的台,将遥控器顺手扔炕边上,自己就也跟着爬了上去,摆明了态度她不准备再动了。
杨春香却压根不在乎这个,自己探手将遥控器拾过去,拿在手里翻过来倒过去地看。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东西,一下子稀罕的不行。
以前的黑白电视机可没这玩意儿,都是通过机子上方右侧一角自带的两个可以旋转的扭键,来调节,所以赶紧问伊梅竹这个怎么用。
伊梅竹便大概教了个哪两个键是调声音大小的,哪两个又是调台前后,有这也就差不多了。杨春香被三两句傻瓜式教学教完后,自个儿接下来也就沉迷在自主换台中不可自拔,连傅悠然娘俩都忘了,全情投入。
直到最后一大圈按下来,才停到一个正在播往年春晚的节目上,意犹未尽地放下遥控器,这才反应过来她还找伊梅竹有正经事儿的,瞥她一眼琢磨着开口。
“对了三弟妹啊,你看是这样的,娘今早还说最近要来俺们家住上一段时间呢,到时候要连着爸也一起带过来,你说咱们那村里头平时啥娱乐项目都没有,我和你大哥白天都还得忙活地里院里那点营生,晚上累了一白天倒头就睡,二老来了也实在无聊,你看能不能这么着......”
觍着脸拉着伊梅竹的手:“就是你这个电视机,先搬到嫂子家让二老看上一段时间,等完后爹娘要走了,我再给你搬回来,你看中不中?”
傅悠然当时听完,就心头忍不住冷笑,特么这什么人了,真是好大一张脸啊!
别人家新买的彩电,18英寸就要两千一。两千一什么概念?他大爷家哪怕就是累死累活省吃俭用攒个一年,都未必能有这么多,这才一晚上的工夫,我们自己家还没捂热乎呢,就有不要脸的登门直接来讹了?
说什么完了再搬回来,呸!鬼才信!
不过傅悠然转了转眼珠子,她也有办法,就装作天真的好奇问:“大妈家也有闭路吗?能接彩电?”
杨春香一听懵逼:“什么闭路?”
傅悠然便指着那时候外型还是像大屁股的电视上,连的各种线:“那就是闭路啊?没有这个,彩电可是不能看的。”
杨春香也是头一次接触彩电,哪里知道其中还有这种门道,两眼一抹黑问:“不是,我见别人都是外头扎根天线什么的,那个不能用吗?”
傅悠然一脸为难:“不能的吧,黑白电视上头不管,也没人说什么,可彩电你要是偷偷蹭人家闭路,一旦被查下来,我那天听爸爸说,不光要没收彩电这些,还要另外罚钱的!”
杨春香愕然,这么严重?
心想没收电视倒没什么,反正本来就不是他们买的东西,没了也不心疼,可罚钱就......万万不能了。
不过眼神没忍住还是在那带彩的异常清晰画面上舍不得挪开眼,最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锲而不舍依旧问:“那罚钱,大概要罚多少啊?”
傅悠然一听她这问的,就知道对方心里头在打什么算盘了,没忍住又是想要冷笑。
这时候伊梅竹听她苗头越来越不对,不得不出声:“应该是要罚安装闭路的钱吧,或者更多。”
“安装闭路多少钱?”
“跟买电视差不多,一两千吧。”
杨春香直接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后仰着脖子瞪大眼,呈震惊状。
最后咽口唾沫,这彩电简直就跟个祖宗似的,难怪现在还不是每家每户都能整明白的,尴尬笑了笑没再吱声,傅悠然母女俩心知,这是总算把对方给吓回去了。
只是杨春香退而求其次又有了别的念想,询问:“那你们那台不用的黑白电视呢?既然你们已经有更好的了,嫂嫂知道就属你心好了,你看嫂嫂家穷成那么个样子,至今连这个都买不起,你留着也没用,不如就送给你嫂嫂我吧,啊?”
又姐妹好的左右手将伊梅竹手牢牢拉过来包裹住,话中意思虽在征求,但眼神却笃定晶亮。
只不过这回也注定要让她失望了,只听伊梅竹说:“那台黑白的,今早鹏程就收拾走,说是要去爹娘家给他们二老装上,连外头天线什么的都一齐带走了。”奇怪问,“大嫂您,不知道吗?”
她不刚还说已经见过了傅悠然奶奶吗?难道没听说吗?怎么现在这说的,压根前后就对不上啊?
杨春香再次一噎,只能憋气忍了回来,完了还得硬着头皮圆这个谎:“呵呵,是吗?哎哟你看妈也真是的,既然有这茬事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还劳得我专门上来找你和三弟这一趟的,是就怕接下来委屈了他们,呵呵呵......”
傅悠然不知道她尴尬不尴尬,反正她是挺替对方感到尴尬的,这谎言当面被拆穿什么的,搁后世整个就一大型社死当场啊。
但事实证明,人家既然一直以来都是这么个做事法,那可以想见,心理承受能力自然也是他们这些正常人所不能比的。
也不过刚说完就当这茬揭过了,又开始边津津有味看了会儿电视,边跟伊梅竹闲唠嗑,终于又言语之间意有所指另外一件事,朝伊梅竹本人打听。
“对了三弟妹,我来的路上怎么听说,三弟还专门给了你们邻居一百块钱,才就是让他们中午给你做顿饭啊?”
伊梅竹眉头一跳,只能应付:“是请了李胜媳妇做饭,但具体鹏程安排的什么章程,”笑了下,“他没跟我细说,我也就没有多问。”
傅悠然意外地抬眼,被伊梅竹看见了,对方朝她无奈翻了个白眼。她闺女怎么回事,自己看起来难道就真那么傻吗?明知来者不善还再对她知无不言?
傅悠然偷笑着埋下了头,不好再让她妈妈看见。
杨春香顿时来了不满:“三弟怎么能不说呢?你也是的,好歹也不算件小事,都不省得自个儿多问问,这家管的,可是不称职。”
傅悠然拉下脸,什么狗东西,他们家的家事,哪轮得到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伊梅竹闻言却还是保持风度和气笑:“大嫂您多虑了,这才算哪儿啊。鹏程自个儿心里有计较,交给他啊,我放心。”
在你眼中的大事,搁我们这儿就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杨春香听出来了对方的言外之意,今天三番五次受挫,怄个半死。
干脆也不拐弯抹角了,而是直言:“我可是听人说了,就人家做一顿饭的工夫,三弟硬是活生生给了人家一百块钱。一百块啊!三弟妹不是我说,有这钱,你们给了嫂嫂我,嫂嫂保证每天一日三餐都照顾的你们全全儿的。”
好嘛,可算是敞亮说话了。头前那藏头露尾的,可是把她们娘儿俩闹得浑身不得劲,还应付来应付去累得慌。
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大家直奔主题的多好,也再不用防备什么了。
伊梅竹停顿了好一阵,就在杨春香翘首以盼等她答案,绞着手即将耐心告罄时,才又叹口气开口:“哎,大嫂,这事我可是做不得主的。你也知道这是鹏程一手操办的,他那个人脾气,有时候就是死倔的厉害,我可真拿不了他主意。”
要不说杨春香专门挑对方不在的空档,直接来找伊梅竹呢,她正也是知道这点。
不过现在一听,话自然就不能顺着她说了,为了达到目的准备硬架着伊梅竹上去,玩笑拍她胳膊一巴掌:“哎哟我的好弟妹呀,这话可不是你这么说的。谁不知道三弟平时那都是最依着你的,只要你递一句话,他还那会有什么反对啊是不是?!”
伊梅竹淡笑撩了眼刚才因为对方口气过于激动,而三两点被喷溅到自己衣服上的唾沫星子,这回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沉默嗑着瓜子看电视,只是不作声。
杨春香察觉了,一时还惊奇于怎么这次的三弟妹这么憋得住,什么时候也开始变得这么不好说话了?暗自琢磨难道还是上次住院的事情得罪了对方?
想到这里正准备再要开口,没工夫跟她逼逼的傅悠然突然插嘴:“我们要请的话,有大姑二姑三姑那么多更合适的人选能请,但爸爸为什么不呢?就是因为爸爸说了,买卖生意不做到自个儿亲戚头上,不然中间但凡有个你我摩擦的,这样反而倒伤了以后两家感情。”
两句话彻底堵死了杨春香来时的一切打算。
杨春香恨得一大步从炕沿边上站起来,又是这个死丫头,怎么回回坏自己事儿的都是她?一时间咬牙切齿的厉害。
傅悠然可不憷她,实际她爸当初还真是这么说的,不过原话的内容当然比这还更详细些。
比如她爸说什么如果请了亲戚来帮忙,白请肯定是不合适的,人家家家都有牲口、地的在等着饲弄,谁有那闲工夫每天白白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往你这儿跑?
但给钱也不合适。
给钱人家倒是愿意了,但还是之前那些原因,万一遇到人家哪天忙,迟了或者有事干脆还就今天不好来了,你说你埋怨吧不好意思,不埋怨吧自己心里还实在膈应。
所以终究不如请个外人好。外人跟你相处间,那都是守着分寸的,不像自家亲戚容易掺杂太多私人情分进去。你甚至很多时候,哪怕花了钱也都还不好支使人家,容易里外不是人。
尤其别说她大妈这种人了,那绝对到时候更得仗着大小也算是她爸妈小半个长辈的身份,压根极有可能来都不用来他们家一下,却月月白嫖你一百块都不带脸红的,这事她铁定干得出。
傅悠然边往自己嘴里塞了颗透明彩纸包装的螺丝糖,边没什么形象地叠臂半趴在炕角前头,歪头垫上面,就一脸浑然不觉地烂漫朝杨春香笑。
看的杨春香一瞬间不知联想到了什么,陡然浑身打个摆子。
她想到那天这鬼一样的死丫头,看她和她家男人那阴森恐怖的可怕眼神,到底有所忌惮。
再加眼下她们母女俩合起伙来,将事情都桩桩件件说得这么绝了,自知再多留也不过就是自讨没趣,拉长张脸就甩着胳膊站了起来。
甭管先头给你套近乎的时候言行表情有多殷勤,现在直接翻脸你就啥都不是,冷哼一句,就招呼都不打一声地摔门走了。
实话说,来的那一下和现在走的这一下,种种做派那真的是要多没礼貌就有多没礼貌。翻脸跟翻书似的,活生生诠释了什么叫用你的时候你就是块宝,不用你的时候你就只是棵路边野草,傅悠然忍不住心底咂舌,啧啧。
听完傅悠然绘声绘色讲诉这些的今天来窜门这几个媳妇,立马跟着长了见识,无一不张着嘴暂时收都收不回去,作大开眼界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