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妇联门口,钱红文一出门撒丫子就跑。
这里他再也不想来了。
三个中年妇女,对着他训了整整一个下午。
来来回回就那么点东西,男女平等,打媳妇不对,把媳妇打进医院,你媳妇报警,你得蹲监狱。
都是他媳妇了,怎么还可能把他送进局子。
除非想改嫁。
啊,还真可能。
现在钱家不比以前,以后还是对周倩好点。
幸好他早早娶了媳妇。
小叔可没他好命。
之后炕上只能一个人冷冷清清。
这么一想。
因为二叔蹲局子而难受的心,突然变得欢快。
有人比他惨,他怕啥。
家里那么多长辈,钱家又不用他撑着,总归饿不死。
晃晃悠悠往庄里走。
一辆自行车超过他,带起一阵风。
“天杀的刘家人,温思远也投靠的钱家。难道温思远想当兵,想走刘家的人脉!”
钱红文觉得自己顿悟了。
又走了一段,遇到腿脚麻利,心急如焚的亲娘和媳妇。
“红文,你怎么还不着急,不知道你二叔被抓进去了?”
钱红文瘪瘪嘴,他能说,他根本不想回庄里看人脸色,所以才在路上磨磨蹭蹭。
眼神看向媳妇,见周倩一言不发,脸色比出门时更差,钱红文只好听娘的话,加快脚步。比之前的速度快了两倍不止。
就这样。
钱红文本打算天彻底黑了再悄摸摸回庄。
结果,他们三人一回庄,就遇到了下工后一群群往家走的邻居们。
“哎呦,红文这是从局子里回来了,怎么只见你,没见你二叔啊!”
想到会被落井下石,但真要面对,钱红文根本没有自个想得那样洒脱。
“桂英婶,我没去局子,是去妇联接受谈话,让我对媳妇好。”
这时,周倩和红文娘才知道钱红文也被抓走了。
她俩在县医院正好遇到来报信的沈大进,听到钱大队长被抓,她俩就赶紧往回跑。
在路上光着急了,根本没问红文为啥也是从县城往回走。
“桂英婶,钱大队长是进了局子,但对你有什么好处。柳树庄出了个蹲局子的,还是大队长。两个月后的评优,你说还有咱柳树庄大队的份吗?刘家为了泄愤,害得庄里明年开不上拖拉机。您在这追着红文问,不会去问问刘家安的什么恶毒心思,要拉整个庄陪葬。”
钱红文一脸崇拜地看向自家媳妇,果然有文化,就比大老粗能说。
被周倩的长篇大论镇住的邻居们,一时找不到话还回去。
李春艳先反应过来,“你说的就是屁话。钱大队长不进局子,咱们庄就能评上先进了?咱庄里有啥,能当先进,没钱,粮少,没副业,支书天天生病,大队长无事生非,上工看热闹不用罚,地里活干完就躲懒,绝不多挥一下锄头。就这样,咱大队当先进,你问问隔壁几个大队会服气吗?人家一个公分多少钱,咱大队穷得好死,拖拉机到了人家大队,天天有活干,咱大队要是有了拖拉机,要是谁生病了啊,想借用下,和钱家关系好的能借出来,关系不好的,就和刘家一个下场,比人家小的都逼疯了,躲在门口撒泼。刘小二多精神一半大小子,被你们钱家人逼成了泼妇。以为有文化,就能忽悠住我们大老粗。我告诉你,我们当家的虽然只是小学毕业,但初中课本早自个在家看完了。还能教我认字,认成语。”
这些话,是二棍晌午出去一趟后,拿回来的小纸条,让她全文背诵。
她是认点字,但也就是点。
当家的看完了纸条,点点头,让她一定得背熟。
下午在地里干活,她时不时就拿出小纸条默念几遍。
实在有几个又忘了念啥,她就拿着纸条去找陶婶。
二棍说了,纸条是青青写的。
那青青奶奶肯定能知道。
没想到有一天她李春艳也能吃上学习的苦,享到有文化的甜。
这不就用上了。
庄里人顺着李春艳的话一想,是这么个理。
钱红文看向周倩,等着周倩再说点啥,挽回面子。
周倩还能说啥,她把一路想到的话全说出来了,没想平常最会骂街的春艳婶脑子还能如此伶俐。
是她轻敌了。
这还没和一窝有脑子的刘老二家对上呢,这就一败涂地了。
周倩眼里满是挫败。
之前她以为自个很聪明,能把别人玩得团团转。
现在感觉,谁都比她聪明。
钱建国是大队长不错,但没成绩的大队长,一旦犯错,上面根本不会护着。
从高跌低,就钱家这德行,这家风,周倩想想就头疼。
以后根本不可能有安生日子。
如果脸没毁,她一定会改嫁。
但今个县医院的医生说了,脸上的疤不可能全去掉,只能等着过几年慢慢淡。
过几年?她现在十九,再过几年,她要是一直没孩子,钱家定会赶她出去。
要是有了孩子,带着孩子还怎么改嫁。
这一切要怨谁?
周倩脑袋里闪过一个人名,刘青青。
但她还有点脑子,理得顺前因后果。
不得不承认,是自个造孽。
钱红文见媳妇像失魂似的往家走。
他赶紧跟上,是得走快点,进了家门,这些人总不能来家里笑话他。
钱家门口的热闹,王秀菊远远望着,看得真切。
真好啊,终于轮到钱家倒霉了。
但还不够倒霉。
提着粮食,要去刘家蹭饭的温思远路过王秀菊时,脚步一顿,叫了声王奶,然后继续往前走。
到了刘家,果然又被陶奶语言驱赶。
但温思远不为所动,只要陶奶没动手,他就不动如山,赖上刘家了。
“婶子,明早我也过来吃饭。”温思远晃晃手里一个个面袋米袋,还有两个被草绳捆着的陶罐。
“行,到点过来就行,饿不着你。”金大红自来熟地把温思远手里的东西都接过来,一个个翻开,越看越惊喜,细粮多,粗粮少,油罐半满。
金大红有点不好意思了,“这,这,你和我家搭伙,有点吃亏。”
温思远含笑回道:“又不是外人,没那么多计较。”
金大红越笑越灿烂。
已坐到方桌旁等熟饭的陶亦秋接话道:“干儿子,确实不是外人。”
论一句话,如何让场面尴尬。
陶亦秋能轻松做到。
温思远没接陶奶的话,而是跨步走到灶台边,开始帮小姑娘做饭。
刘青青轻声打趣,“我奶天天给你使绊子,没生气啊。”
“那给我点安慰。”
刘青青觉得温思远顺竿爬的技术,越来越好了。
“炒你的菜吧,快糊了。”
刘青青见火候大了,不再往灶膛里添麦秸。
温思远低头看向,小姑娘被火光照的通红的脸蛋,比锅里的菜诱人。
“大红,你去炒菜,别让那小子把咱家菜糟蹋了。”
温思远心里叹气,陶奶啊,你这样下去,我合适才能叫您一声奶奶。
金大红磨磨蹭蹭,手边一直能找到活。
等菜出锅,金大红正好忙完手头的活。
陶亦秋暗自叹气,孤军奋战,实在势单力薄。
大孙子去哪了?
哦,回屋看书去了。
真的再看书吗?
刘君谦正在纸上写写擦擦,为明天去武装部撒泼写小作文。
但怎么都不满意。
刘自牧也在皱眉,他也没想到去了能说啥,虽然奶奶说一切听她指挥。
但总要做到胸有成竹,才能毫不费力。
听到堂屋有人喊开饭。
刘家小哥俩才从屋里出来。
见大家都已落座,刘君谦特别有眼力劲的坐到温思远身边。
有他守着,看温思远还敢不敢和大姐眉目传情。
一顿饭下来,刘君谦觉得自己酸了。
温思远是没主动看大姐,但他给大姐夹菜啊。
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他是如何做到正大光明,不知害臊。
没见大姐的脸,快和山上秋天的红叶比美了。
饭后,刘君谦自告奋勇送温知青出去。
温思远挥手表示不用。
反正以后常来。
刘君谦不敢置信地看向奶奶。
见奶奶点头后,刘君谦决定早点决绝这一难题。
如何让温知青知道死皮赖脸,是没脸没皮,是会遭人唾弃的。
多年后,姐夫和小舅子坐在酒吧喝酒,提起当年事。
温思远淡淡地回:“有脸就追不到媳妇,你是要脸,但没媳妇。”
刘君谦招招手,让酒保上最烈的酒。
“我醉了,还不是你大姐照顾我。”
刘君谦再次招手,“换果汁!”
温思远独自一人走进黑暗里,他越来越不怕了,连口袋里的方纸包也不用摸了。
但有个身影突然从眼前掠过,还是吓了温思远一跳。
那人跑得太快,温思远没看清,消失的方向,在南边。
南边除了刘家,就只有牛棚住了人。
身影看着陌生,不是熟人。
不是小姑娘家,就和他没关系。
回到知青所,郑秀秀悄悄把温思远叫到院外,问道:“是你报的公安?”
语气充满肯定。
温思远微微点头,没打算瞒着提供帮忙的郑秀秀。
郑秀秀语带赞赏,“是个汉子。”
知青所大门口边,陈红军呆望着郑秀秀和温思远说话。
他俩距离不近,中间再插进俩人都行。
但郑秀秀眼睛里的光彩,照得他心焦。
他是不是错了,不该拒绝郑秀秀。
但郑秀秀怎么能如此善变,前几天才说要和他谈对象。
今个就单独叫温思远出去说小话。
知青所都看得出来,温知青只有对刘家人特别的温和亲近。
别说什么干儿子。
干哥哥会用那种占有的眼神看妹妹吗?
明显就是有所图谋。
郑秀秀是不是就喜欢招惹心里有人的男同志。
觉得挤走人家心里那位,她就觉得自个很成功。
原来她是这样的郑秀秀。
多年同学,他虽然和她没说过几句话,但知道班里有个女同学饭量大力气大,说话声音从不知道收着。
一直没记住她的样子,只模糊有了大概轮廓。
直到他们成为同一大队的知青。
她又总爱跟周倩对着干。
他终于记住了她的样子。
但她好像要放弃他了。
郑秀秀回头往院里走时,大门口空无一人。
温思远却知道大门口陈红军曾来过。
他小学初中的寒暑假大多都在军区,被训成狗。
付出总有所得,无官比常人灵敏。
是他报公安的这事,他不怕被人知道。
陈红军想偷听就听。
今夜除了钱家。
庄里大多数人都睡得并不安稳。
钱建国是造谣的,那他们可是传谣的。
要是刘家气还不顺,把他们也告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