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时只轻轻应声,然后就安静地翻着手机。
他在键盘那打出程雨生电话,踌躇又删除,然后反复。
学校每次让填监护人号码,他就胡编一个,后来就填程雨生的。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个号码。
偶尔也会多愁善感地想想,如果有天自己出什么事了,该拨个什么电话呢?啊,也可能没时间,或者只适合打“110”……
但在想想,也无所谓了,一了百了,再也不用操心任何事,累死了。
“无所谓了……”冉时说。
阮湘楠听到,面露尴尬,“我是不是成了棒打鸳鸯的那根棍?虽然我也不是很自愿,但我肯定也是帮不了你,自求多福吧。而且其实你不用这么悲观,往好处想想,结个婚而已。”
冉时一度以为这个词都不会和自己沾边。
他依旧低着头翻手机,听阮湘楠讲了一堆,莫名地烦。
恰巧这时还刷到了跟自己相关的资讯,外面的速度还挺快,大晚上的也能登个新闻。
发布者叫“财经观察先生”,但除了财经什么都在观察,题目直接“疑似……”,老套的营销手段。
接下来的几个就比这个正常多了,至少是在老老实实地报道,冉时不得不赞叹自己找屎的能力。
抬头,他发着呆,觉得酒劲真正上头了,开口说:“我和他,不可能的,你最多就是一道催化剂。”
之前本来也就是假象而已,只是本来可以维持更久的。
“所以跟你没什么关系。”
房间的灯光是慵懒的橘调,墙纸和家具又是古朴的赭红,这让他稍微一眨眼就开始眩晕,然后自己被卷进了又一个漩涡。
冉时知道,世界这么大,比自己无助的人多太多,他们都在挣扎着。
可他很累了。
从最混沌的青春时期他就开始和不公周旋,直到现在,他发现以前好像什么都没做到,甚至把一个本该毫无关联的人绑上了。
程雨生本来就不该遇见自己。
他会有光明的未来,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做会被人羡慕的事。
……反正无论怎样,绝不是被自己拖着随时被一些人威胁。
“阮湘楠?”
因为一直太过安静,阮湘楠吓了一跳,“干,干嘛?”
……这家伙刚刚在台上的从容和现在简直是两个极端。
“下微博了吗?想看点东西。”
“下是下了……”阮湘南掏出手机,“但你不也有手机吗?”
冉时有些疲乏地揉了揉额角,接过手机,“我的不行。”
他就是想看看程雨生的微博,用自己的号会被程雨生发现,手滑点了赞自己估计还发现不了。
有些心虚地点进去,冉时下意识挡住阮湘楠的视线。
搜出熟悉的昵称,冉时看着最新的内容还是忍不住发愣——好巧不巧是刚看过的图。
程雨生微博头像是他堂妹程潇画的。
两个Q版小人,程潇说那个站着的是程雨生,他手背在背后,还捏了支去掉刺的粉玫瑰,脑袋望着另一个人。另一个被画成天使飞在空中的她说是冉时,两个人头抵着头。除了两个人和程雨生手里的玫瑰,其他一切景都以白描手法粗略带过。
冉时点进最新的内容,想起那天,然后打字:时听雨声。
下一秒又删了,真这样做完全就是在自曝。
冉时看着图摸上了脖子,还在。
那枚戒指冉时一直是用一条在细链串上的,戴在手上总觉得心虚。
不过现在,就当是自己的私心,戒指他想留着。
“我天,你这是什么表情。”阮湘楠两指顶着自己唇角,“你竟然笑了?也不对,竟然真的在笑。”
冉时渐渐拉下唇角,下意识关掉手机,“别随便看人手机。”
“可是这是我的手机……”
“……”冉时尴尬地把手机还回去,“对不起。”
阮湘楠笑起,“没事,我开玩笑呢。”
她看了眼,表情也僵一瞬。
“你俩约好的吧?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冉时后背贴向小沙发,闭眼轻声说:“没有,分了。”
单方面而已。
她一下清楚了冉时刚刚说的“无所谓”是对于哪,“啊……?你……我,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瞎说的。”
“真的和你没关系。”冉时按压了两下眉心,闭眼假寐。
也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接下来又干什么呢?听冉九江的,按他说的去做?不爽,可是好像自己什么也不能做。
他迅速打开手机翻找联系人,那是一个很久没联系过的号码了。
门被敲响,沉寂一会儿没人应他,冉九江便推门而入了。
他笑着,皮鞋踩在厚地毯上面甚至没有一丝声音。
冉九江先是走到阮湘楠跟前,弯腰温和地问候了几句,俨然一副慈爱长辈模样。
阮湘楠自然是毕恭毕敬,气氛一时其乐融融。
“湘楠今年刚十九是吧?”
阮湘楠莞尔,“嗯,劳伯伯挂心了。”
冉九江神情欣慰,“你这孩子还真是聪明伶俐,和冉时以后也一定能有一番大作为,毕竟‘有志不在年高’,未来还是要看你们这些有力量的年轻人。”
“哪里,伯伯这是抬举我了。”
冉时对这出商业互吹本来无感,但听着自己的名字被反复挂上,怎么来怎么烦。
他起身看了眼,想走,“你们聊。”
冉九江抓住他,“回家?不吃饭了吗?那也行,我吩咐人在家里做,你带湘楠一起。”
他的笑被阮湘楠看得很清楚,顿时让她有些头皮发麻。
冉时回头看向阮湘楠,“走?”
阮湘楠巴不得,“那我就先走了,冉伯伯再见。”
冉九江点头,让开了路。
出了休息室,阮湘南忍不住说:“你爸,他刚刚……”
她把自己的感受简单说了遍。
冉时“嗯”了声,“但我挺赞同他一点,你人的确聪明伶俐。”
阮湘楠性格好,因此朋友也一堆,但似乎没一个知道她的背景。毕竟学校让填监护人信息那栏时,父亲她从来都填阮山由,工作就是开小卖部。
而冉时就不一样了,即使跑去一座小城上了那最烂的高中,人人还是得奉承他一句少爷。
阮湘楠伸手在他眼前晃两下,“你怎么了?放心我不去你家,我走了。”
冉时抬头,“他不是什么正常人。”
“嗯?谁?你是说……”
她住了嘴,别人的家事,纵使对方再怎么抱怨她也不该去谈论。
一开始要考虑订婚就是阮湘楠自己是第一个同意的,她知道父亲有自己的筹谋,自己未来也会和父亲一样。
这时候她很早就确认癌症的奶奶一个劲儿呢喃着,女孩子就得要找个合适的人。
阮湘楠虽想反驳,却也没法去刺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一开始阮家是不抱希望的,毕竟两家平时连商业来往都很少,然而没想到,冉九江问了两句阮湘楠的情况就高兴地拍板定案。
一举两得,这生意他当然做。
阮湘楠父母商量这件事时,她说,自己也该给家里减减负了。阮岫本不愿意女儿和多数他们这样的家庭一样,奈何阮湘楠一个劲儿地说她熟,把冉时吹得那叫一个二十四孝好男人。
但今天她是第一次见。
家里的生意耽误不得,公司养着几千人,奶奶那边她也承诺过。
所以即使对素未谋面的冉时有些愧疚,她也不得不这么做。
出了宴会厅,冉时问她:“你知道如果我们真有什么关系,以后会怎么样吗?”
“我不在乎,谁没被酸过啊。”
冉时觉得她在装傻。
阮湘楠终于还是不太挂得住笑,“你其实不想和他分手,对吧?是担心他?”
摇头,“和他无关了。”
“那你就需要看前面,有些东西肯定会逼不得已地舍弃。唉……这是我们这些人最终的命吧。”
冉时盯着她,觉得她这个想法可怜却又真实。
“徐伯伯!”阮湘楠突然喊道,“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刚刚一直没看到。”
徐瑾瑜笑意盈盈的,“临时处理了点事。而且这么重要的事,我一定会来。”
然后目光转向冉时。
冉时心虚地低着头,毕竟他不久前还拉着人儿子一起疯,自己现在却在这大张旗鼓地办“订婚宴”。
徐瑾瑜算是他比较亲近的长辈,小时候没少在人家里蹭饭,因此冉时也不敢沉默太久。
“徐洋回去了吧?”
徐瑾瑜没回答,只是摸上冉时的头,温和道:“小冉,别紧张,你们有自己的想法,我不阻止。洋洋都告诉我了,他做了二十年我的儿子,哪句话是玩笑我还听得出。”
徐瑾瑜又对阮湘楠说:“湘楠也长大了,一眨眼都快订婚了。但是,人,要从一而终,不要做有违心里的事啊。”
阮湘楠淡定道:“当然,爸爸也经常这样对我说。”
点头,最后徐瑾瑜轻拍了冉时的肩,“小冉,我算是看着你成长的,但我不能大义到要去冒险,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对徐洋好。”
冉时忽地有些眼酸,“谢谢叔叔……另外徐洋,我对不起他……”
徐瑾瑜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他微微颔首,记忆里他还是第一次见冉时这样。
“走吧。”
“嗯?”阮湘楠赶紧跟上,“徐伯伯人真温柔啊,不像其他人表里不一……”
冉时不置可否。
徐瑾瑜人的确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他很磊落,但绝不能用“温柔”去形容。
毕竟也是在首都商圈有一席之地的人,这样的人,总有狠辣的一面。
“外面有记者。”
阮湘楠一听,赶紧掏出口红对着手机补妆,“我们一会儿要装一下吗?”
冉时沉吟不语,等她收了手机才说:“装?我们去炫耀,穿得比这群人好,睡得香,感情也一帆风顺。”
“……你。”
阮湘楠人都傻了,“你不会是因为反抗到极致所以——”
“只是觉得无所谓了。”冉时打断她的话,反正他们就想过这种日子。”
无所谓吗……说了好几遍了,阮湘楠却一点不觉得他无所谓。
算了,没必要操心别人。
“其实我爸爸带我过来时我还挺喜欢这的,尤其去宴会厅的走廊,是我喜欢的设计。唉,一开始我就想学室内设计的,不过我家就我一个,不能只顾着玩。话说你学的什么?你家是搞科技的,应该是计算机和经贸?”
“法学。”
“啊?你爸竟然会同意,我认识一个家里是制药的,人想学音乐,最后直接闹到断绝关系……”
冉时在心里默默回答,冉九江又不差这一个儿子。
“你刚刚说很喜欢这?”
“怎么了?”
“现在呢?”
阮湘楠哭笑不得,“走廊的墙外像是铁栅栏。”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咱们相处也有一会儿了,你还没怎么说过什么,好闷啊。”
“我话少。”
自己话其实一直不多,如果没必要,他甚至在有些人眼里是高岭之花般的存在。
后来遇到程雨生,从十四岁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的性格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当然,是面对程雨生的时候。
他愿意费些口舌解释无关痛痒的小事,看他笑了,自己也跟着笑。
冉时想过自己是因为什么对程雨生不同。
程雨生足够优秀,至少在他的世界里是。他很容易成为人群焦点,这样的人,很少有人会不注意到吧。
即使冉时看得出,程雨生很多时候也累,可还是在笑。
他以前没见过这么干净又奇妙的人,只这一次,冉时便一股脑地扑了上去,因此现在多少也染了些程雨生的气息。
冉时垂眸扫去脑海里的想法,“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