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襄陵想要再见庄九州一面。
第二天,他来到了卦摊的位置,却只看到了一只毛皮光滑流浪猫。
他盯着黑色的流浪猫,狐疑地盯了很久,让舔毛的小猫咪放下爪子,舌头忘记收回去半晌,戒备地看着他。
庄九州……该不会是这只猫吧?
看它乌黑油亮的眼睛,深邃得像玻璃珠,很像他……
流浪猫蓦地一转身,对他露出屁股。
咦,被割了蛋蛋。
孟襄陵赶紧给了自己一巴掌。
想什么呢,建国后不许成精多少年了,哪有猫能写出那么好的字?哪有猫不叫喵喵咪咪叫庄九州?
好在他还留着那张粉色便签纸,上面有庄九州手机号。
贸然打电话恐怕不太好。
孟襄陵打着腹稿,去旁边的宠物店买了个猫罐头,回到摆摊的地方。
小黑猫还在,通灵似的毫不遮掩,直勾勾地渴望着他手中的猫罐头。
孟襄陵也不逗他,掀了盖子放到地上,随后站在旁边敲起短信。
“庄先生今天没摆摊算卦?我是孟襄陵,和您算过两卦,想找您聊聊天,请您吃个饭,方便吗?”
短信发送之后,他低头看小黑猫。
好嘛,这么一会儿工夫,猫罐头就见底了。
该说这罐头又小又贵,还是说这猫狼太过狼吞虎咽呢?
手机铃声猛然打断他的思路,来电的正是庄九州。
“庄先生……”
孟襄陵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的青年已经开了口。
“我这个月会在那儿摆两周的摊,从第二个周六和第四个周六开始,每次七天。天气不好就不摆,孟先生找我可要算好时间。不过……没想到孟先生真会联系我。”庄九州说着便笑了,闷闷的,像是躲在盒子里偷笑主人找不到它的猫。
孟襄陵微微低头,目光对上抬起头,吃得满脸肉泥吃出微醺模样的小猫咪。
咪——
那个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似乎有些不同呢。是那种让人情不自禁眉开眼笑的声音。
“这样……那个,我想请您吃顿饭,感谢您这两次的指点,不知庄先生能否赏脸?”
对面窸窸窣窣一阵子,“可以啊,吃串串香行吗?时间的话,近两天的晚上。”
串串香?还真是平易近人的选择。
“庄先生有推荐的店吗?”
“你们这个行业经常出去吃庆功宴,应该比我更熟悉,随便挑就好,我荤素不忌,甜咸不拘,无辣不欢。”
孟襄陵禁不住笑出声,哪里还顾得上对方怎么知道自己的行业。
“那好啊,我提议去卦摊旁边的春熙有串,明天晚上七点?”
“不见不散。”
孟襄陵早早地来到吃饭的地方,庄九州则是掐着点儿才到。
今天的庄九州穿得十分少年气,橙色的帽衫宽松地挂在肩膀上,配上条黑色运动裤,哪里看得出来是个神棍,说是大学生都有人信。
这身打扮还挺让人喜欢,有朝气。
孟襄陵摸了摸下巴,眉毛唇角与不自觉地扬起。
“怎么,见到我这么高兴啊?”庄九州笑着坐下来。
“那当然,您几乎可以说是我的救命恩人了。那几天您的建议给了我很大帮助,我也谨记在心。”
庄九州却十分玩味地看着他的神情,笑而不语了半晌,忽然没再提这个话题,“来吧,点单。”
孟襄陵把点菜的pad递过去,“庄老师这是又给我算了一卦?”
“现在的卦可不是免费的了。先点个掌中宝,脑花,千层肚,钵钵鸡,满足我的胃口才告诉你。”
“您随便点,我包了。”孟襄陵十分豪横。
菜品慢慢上桌,孟襄陵也开启了社牛模式。
“庄老师算卦可是家学渊源?能算得这么准,应该也学了十年以上了吧?”
庄九州轻笑,“兴趣而已,不是你想的那种迷信。学了也确实差不多十年。”
“懂,您的算卦不是封建迷信,是真正有用的!大师,您真的是大师!”
庄九州看他不太信,兀自胡乱叫着,有些无奈地张张嘴,“您别多想,真是折煞我了。”
正吃喝得上头呢,忽然来了一通陌生电话,是个座机。孟襄陵被打断,皱着眉咕咚咕咚咽下去杯底的酒。
之前孟襄陵只屏蔽了所有陌生的手机号,以防正经的单位找他。
“抱歉,接个电话。”
“请便。”
“喂?这里是市第二医院,你认识叫焦可余的病人吗?”
孟襄陵眼角抽搐。这个名字他还真认识,在几天前,他还为这个名字心动、悲伤、愤怒,如今变成了反胃与回避。
只是,医院?
“他怎么了?”
“前天知学一路交通事故送过来的,人抢救过来了,迷迷糊糊念着这个手机号。有时间记得过来补交钱,也看一眼病人。”
“他怎么样?”
“外伤,双腿自膝盖下方截肢,左臂粉碎性骨折,脑震荡,左耳失聪,多处软组织挫伤,脾脏出血……”
听着这跟报菜名似的报病症,孟襄陵的眼睛慢慢慢慢地闭上。
“哦。”
“你们是什么关系?兄弟?”对面的大夫似乎也意识到这边态度不对,随口猜测道。
“前任,分手了。”
对面沉默半晌,似乎很费解也很难堪,“我不好评价,您我是通知到了,后面警方也会积极联络他的亲属。”
他比孟襄陵要先挂断电话。
打电话打给前任,怎么想怎么怪,没谁愿意掺和这种理不清还容易湿了鞋的八卦。
“着急处理?”庄九州嘴里塞着半块鸡肉,签子上扎着贡菜,不住向嘴里伸。
“那个人……他出了车祸。”孟襄陵叹口气,目光颇为怜悯,“我寻思毕竟也这么多年,又伤得这么重……”
庄九州却突然快速咽下嘴里的食物,坐直身子,十分认真严肃,甚至冷气逼人地凝视着他。
“不要给他付钱,不要去看他,不要有任何接触。不是良缘只会耽搁你,耽搁过去、现在与未来。”
孟襄陵讶异片刻,不由苦笑,“做个人,别那么冷血。”
这可是差点要命的事儿,人都这么惨了,死者为大,残成这样和噶了也差不多。之前的过错纵然不能被抹消,总是让人看一眼才能放心。这是基本的善良吧。
庄九州毫不退让,沉声道:“如果他不做人呢?”
“什么意思?”这回轮到孟襄陵愣住。
“听我的。”
庄九州擦去了嘴角的辣油,一字一顿,不像是建议而是要求。
“你不用签筒也能算卦?”孟襄陵放下手机,似乎是想从他眼中看出些端倪。奈何他的眼睛古井无波,无可读取。
庄九州叹口气,“这卦灵不灵,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那,好吧。我不去,但我……可以让人暗中去,帮我探探情况。”
既然庄九州坚持,他之前的论断又能全部应验,孟襄陵犹豫过后,便选择退让。
“你一惯都是算卦给建议,卦主爱信不信的那种。这次怎么这么执着?”
庄九州重新拿起一串毛肚,“这次也是建议,只是后果会比较严重比较麻烦,还是回避比较好。”
孟襄陵点点头,“我相信庄老师。”
他给自己的小助理卷毛发了消息,问他今天晚上有没有空去医院打听打听。
卷毛刚在外头吃完饭,溜达到医院也就五分钟的路程,倒也方便。
“孟哥下回请我吃串!”
“得嘞,回头少不了你的。”
庄九州看他听劝,不禁又多吃了两根串。
小助理速度很快,赶在俩人吃完饭分别前发了消息。
“惊天大瓜!幸好分手了!幸好你没来!”
孟襄陵回了一串问号。
庄九州看他这幅懵懂样子不由好笑。
“不打扰你,先走了,这顿吃得很愉快,我们下回再约。”
“嗯好……庄老师回见!”孟襄陵看到持续的“对方正在输入”,心情越发困惑。
虽然这瓜和自己有那么一丝丝的交集,真吃到自己身上也有点儿膈应和焦虑。
送庄九州上车之后,孟襄陵看卷毛还在输入,没忍住,一个语音电话拨过去。
“别60秒了,直接电话说吧。”
卷毛颤抖地嗷嗷了半天。
“孟哥你听了别生气啊!那个姓焦的有老婆!还是个外国老婆!”
孟襄陵确实没生气,而是已经惊得说不出话。
知道他去国外待过几年,所以脾气才这么骄横,想法也十分开放。
但没想到,他居然在国外结了婚?
和女人结了婚,回国后还在勾搭男人?
“对方是个富婆,四五十了,开个兰博基尼,身上背着Burberry,脚上穿着LV,风衣也是PRADA的,整个人金光灿灿的!张口闭口就是六个零往上!”
孟襄陵的喉咙有点痒痒。这小子明明娶了个富婆,怎么还和他做情侣,甚至和更多的男性……简直欲求不满,不可理喻!
“而且,刚刚开始,那个富婆就在和保险公司打电话!不止一个,打了至少三家,都在报案!因为焦可余的伤势严重,包含伤残的意外险多半是支持赔付的!这么算下来……”
保险?这么想下来,孟襄陵如堕冰窖。
他一直在骗自己。
无论是有结婚对象,身上有多份保险,还是去做不可描述的事情,无数的事情悄然发生。而孟襄陵一直被蒙在鼓里,被耍得团团转,以为他只是个作精罢了,至少是真诚善良的。
“他……”孟襄陵喉咙里憋着什么,说不出话来。
“孟哥,你消消火!你可千万别来啦!千万别再和他扯上关系!”
“和这种人扯上关系……真是耻辱!”
孟襄陵侧过身,却看到庄九州正向他快步走了回来。
“谢谢你了,你也赶紧回吧。以后这个人的事我一概不管。”
他挂了电话,面向庄九州,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抢了先。
“出租车开出去不远,我想到一件事。打你电话你还在通话,想着不如走回来。”
“庄老师有什么建议?”看到庄九州,孟襄陵的脸上扯出个笑来。
“唔,建议去查个传染病。不过不着急。”
孟襄陵眨眨眼,“庄老师是指……艾滋?”
“在高危行为之后72小时之内有阻断药……但估计没有这种可能。”庄九州摸摸下巴,垂着眸子,“传染病四项,乙肝丙肝梅毒艾滋都可以查一遍。一般来说有窗口期,上一次高危之后间隔三周与三个月后,做抗体检测会更可靠。”
孟襄陵一时哑然,但不得不承认,庄九州说的有道理。
“上一次……也得是三周前了吧。”他摸着额头,回想起曾经缠绵的甜蜜时刻,与反差的画面猝然割裂开,当真令人心如刀绞,难舍难分又不得不断。
“嗯,就是这件事……如果自己去不放心,我乐意奉陪,作为串串的报答。孟先生尽可以相信我。”
庄九州从孟襄陵的脸上读出了无数的情绪,但他没说话。
“那就麻烦庄老师了……我确实一直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总之,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庄九州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还不等孟襄陵说帮他打车,已经风似的走出去几十米了。略带卷翘的发梢被风吹得左右摇曳,映着路边的彩色光芒。
孟襄陵望着远去的背影,不免恍惚。
像庄九州性格这么温和稳定又贴心的人,不比十个焦可余更让人安心?
哪怕他能够看透自己,预知自己,至少……我问心无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