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方萍舟这几日一有时间就来找秦怀音练剑,秦怀音也很乐意教她。
方萍舟跟着学,却发现秦怀音教她时一直使的都是木剑,不用灵怀。
她就是被当时秦怀音用灵怀一剑斩杀魔物的场景惊艳,才突发奇想找她教自己,如此几天,方萍舟终于忍不住在休息时问她。
“怀音师姐,你的剑呢?”
方萍舟眼里,秦怀音总是在自己累得不行的时候及时喊停,方萍舟觉得她是个体贴人的好师姐,不忍自己受苦。
而实际情况是秦怀音本人也觉得累,想停下来咸鱼一会。
被询问的秦怀音躺在树下,有一下没一下摸着把已经遍是坑坑洼洼的木剑,回方萍舟:“扔了。”
“啊???你扔了??那可是上古灵剑呀!”方萍舟吓得没控制住音量,喉咙下意识吞咽几下,又蹲到她身边小声问,“你真扔啦?”
方萍舟这动作跟做贼似的。
秦怀音便也凑到她耳旁,小声地说:“真扔了。”
她忽而又退开,左手撑着下巴,眼神望向地面,做忧愁状,深沉叹出口气,一本正经忽悠道:
“其实是灵怀剑扔了我啊。它嫌弃我没有剑心,早早就不知道飞哪去了。不愿归家的剑,栓是是栓不住的。”
方萍舟眼神瞬间变得同情:“师姐,原来你们剑修是这么不容易。”
刚被秦怀音用火烧完,又被她用千斤重石埋进百米湖底的泥土底下,再被下了十几道禁锢符术,好不容易才挣扎着爬上来飞回来就听到谣言的灵怀剑:???
神之栓它栓不住,它倒是想栓她腰上,她还不让呢!
然而灵怀上辈子毕竟对秦怀音太凶,她讨厌它也无可厚非。
灵怀剑一想到这,又只指望秦怀音把它虐得更狠一点好早日消气。
它眼巴巴等着方萍舟走后,才飞到秦怀音面前。
灵怀剑浑身沾满了土,泥跟水混合后,更是稀的很,剑尖上的稀泥堪堪挂着,正在粘稠地往下落,“吧唧”一声掉在地。
整把剑看起来脏兮兮的。
秦怀音不愿再做灵女,这世本来可以和讨厌她的灵怀解绑,谁知它也跟着一并重生。
她想起前世旧事,又有今生的新打算,开始就想顺势把它给沈应远了事,可惜中途被打断,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后来秦怀音还是千方百计想摆脱灵怀,然而灵怀更是百般纠缠,死活不愿意离开。
其实秦怀音忽悠的话也没冤枉它。
上辈子灵怀剑品性暴躁易怒还要更甚,它难以驯服却被自己不看好的秦怀音强制绑定,对她更是不满,从未主动配合她训练过。
它成天到处飞,找别的适合做他主人的人,就是不到秦怀音的居住地,每日秦怀音追着它跑,一抓剑摸剑不见回血,是不可能使唤到它的。
秦怀音重生后倒反过来了,灵怀剑天天追在她后面,她不用它也罢,还各种埋它烤它淹它不待见它。
灵怀剑蔫哒哒垂着剑尾,一步一掉泥地跟在秦怀音身后,剑身也不自觉地弯了再弯,最后弯成把弓,像是在鞠躬祈求原谅。
秦怀音这时总算愿意回头看它,灵怀立刻立了起来,挺直身体,跟孔雀开屏似的绕着她转了几圈。
它在地上用剑尖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地画出几个字,简直是鬼画符,丑得如虫爬。
秦怀音低头看,是“对不起”三字。
这是以前留下的小习惯了。
它从桀骜不驯到唯她是从的过程中没少惹她,被她训得每回都会写这三个字,后面越写越漂亮,而一朝重生,它的书法也回到了初级时期。
可是一开始的灵怀绝不会这么笨拙地写字给她道歉,哄她别气了。
秦怀音叹口气。
毕竟陪她从普通修士成为剑尊,它的性格早就改了,而且用了这么多年,秦怀音用别的剑确实也不习惯。
她想明白,只要她自己不要灵女的位置,即便是绑定了灵怀,也不会对她的咸鱼之路产生什么改变。
秦怀音伸出两根手指招了招,叫了声:“灵怀。”
灵怀飞速地钻进秦怀音的怀里,剑尾开心地拍到她的手背。
秦怀音自从剑山那日后,还一直没有与它绑定契约,它终于等到今天!
秦怀音用灵怀划开手心,本以为它要喝上一阵,结果灵怀这次只饮不久,剑身就已泛出红光,证明与她绑定成功。
灵怀神气地飘到空中飞了几个来回,又去蹭她的额角,继续转圈。
听师尊令找秦怀音的屈清袖一来就看到这幅场景。
那从上古时期就听说脾气不好的灵怀剑此时被秦怀音祸害得满身泥却毫不生气,绑定后乐得差点转出残影。
这剑也心气高,别人都拿不到这把剑,它在秦怀音这里却摇尾巴摇得快活。
屈清袖默声立了片刻,秦怀音始终与剑互动,没有发现他。
他只好再往前踏出几步,本欲直呼她的姓名,又想起那日她冷淡的眉眼,张口半晌,最终咽下了好像显得生疏的姓,叫她“怀音”。
秦怀音闻声收剑,不过一瞬,已站在他面前。动作利落又干脆,快而稳,是他从小对她所说的“大师姐应有的模样”。
这样的握剑收剑要如何不拖泥带水,屈清袖曾教过她数遍。
如若从前,秦怀音定会抬头朝他寻要夸奖,展示几遍她的收势动作。
秦怀音是骄傲不肯屈身的人,也不屑于得到所谓他人的承认和赞赏,却会想要让他看到她所有的进步,想让他高兴。
可此刻,她只抬眼看着屈清袖,叫了声师兄,再无下言。
屈清袖不知道秦怀音是什么时候变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同秦怀音面对面的站着,同她好生谈话聊天。
秦怀音在女修当中算挺高的,可秦怀音低头时,屈清袖仍能看见她的发旋儿,带着卷的发梢。
明明不过才比大家大几岁,秦怀音勤进修炼,懂事又努力,从不会让屈清袖操心或难办,可他反而很少关注她,给秦怀音夸奖。
屈清袖吸气,又觉得在天衍峰奖罚时确实委屈了她,喟叹着吐出几个字:“你做得很好。”
权当是安抚吧。
秦怀音完全不知道屈清袖想了些什么,略有点疑惑地抬头:“嗯?”
她啥也没做啊,怎么就她做得很好了??
这些人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屈清袖却已经移开眼神,转了话题:“师尊已经出关,召你与我前去天衍殿,随我去吧。”
秦怀音正要答应,又听屈清袖在她头顶给她砸了句话。
“别把你那把剑当成狗养。”
灵怀剑因为被绑契高兴,悄摸摸翘着剑尖一上一下晃的动作停止了。
灵怀剑:?
灵怀剑:……
难怪它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它是把自己当成狗了吗?!
秦怀音:?
难怪她总觉得她招剑的手势和灵怀的小动作都很熟悉。
原来她养的其实是只拆家狗性格的剑吗?!
—
“师姐!”
秦怀音一踏入天衍殿大门,还未来得及将眼神放到师尊身上,就被强势闯入视野的沈应远叫了名。
他看不出半分不满愤懑,又恢复了开朗意气的笑容,很高兴地与秦怀音说话,像是个很黏师姐的阳光师弟。
“这些天闭关思过我已经想通了,是我想要灵怀,却不争气没让它认可。说好的我拿剑保护师姐也食言了,结果不仅被保护,还给师姐添了倒忙,真是抱歉!”
“师尊嫌我下次又拖累其他师兄师姐,替我换了把剑。我原来那把本命太差了,比不上师姐的灵怀半点。”
说了这么多还是铺垫,“嫌”那一字用得真是极为巧妙,得意的十分谦虚。
秦怀音于是顺着沈应远的话头,去看他腰间别着的剑。
这一看,她挑起眉,很有点乐地开口:
“师尊把他那把本命剑给你了,他岂不是要替你取次心头血,又要自己取一次,两滴心头血啊,他不会虚吗?”
本想等着看秦怀音恼羞成怒的沈应远愣了几秒:
“不过师姐的灵怀才是真……什么?你说什么?虚?师尊虚……?”
沈应远自觉“虚”这个词对男人来说不是什么好的形容,他顿了声,下意识看了眼蘅上玉。
他的话重点不该是他的新剑是师尊给的,他得到的不费吹灰之力,且比秦怀音的厉害吗?
秦怀音怎么会扯到师尊虚不虚上面?究竟为什么她关注的地方都和别人不一样??!
等他反应过来他的思绪差点跟着秦怀音跑,没气到人,自己险些真恼羞成怒,好容易才忍住没黑下脸。
不过这殿里除他们外唯二两人的脸都已经黑了。
屈清袖只知秦怀音性格与从前比大有变化,却以为她是变安静了,没想到竟敢在师尊面前不敬并口吐狂言,当即眼神变得冷沉。
而被秦怀音说“虚”的主人公,天衍尊蘅上玉,他整个人本就像人形冰雕,此时更是青着脸,浑身释放的寒气更重,威压如山般压了下来。
只可惜他正好在这关头咳了几声。
蘅上玉:……
脸又青几分。
秦怀音:哦豁,他大概真的虚了。
秦怀音知道沈应远的意思。
他身侧那把剑名为除邪,当年是与灵怀齐名的古剑,更由于早已出山,主人换过多届,饮血除恶无数,多年下来,杀伤力要比灵怀更大。
而且,那是师尊佩在身边多年的爱剑及本命剑。
绑契时讲究不多,可解除本命剑需要挖去心头血,损失部分修为。
在师尊眼里,沈应远乃天定的灵女后裔,不可因一把剑有碍修行,所以他便替其挖血解除,又再挖一滴,直接也解除了他与除邪的,将其交给沈应远。
沈应远是真想对她炫耀这明晃晃的偏心,秦怀音也是真想知道师尊这样伤不伤身。
对着秦怀音真诚的双眼,蘅上玉忍了片刻,吐出口浊气,当没听过刚那句话,召秦怀音上来。
“怀音,你师叔已经查明护山大阵出的问题,如今需要你去帮忙,你可愿意。”
蘅上玉是多年天之骄子,身处高位,极度傲慢。
他话语状似询问,实而不容秦怀音有置喙的余地。
“不愿。”秦怀音斩钉截铁道。
秦怀音偏不去,她都说她再也不莽了!
蘅上玉顿住,又问:“为何不去?你们二人同为灵女后裔,平日里应远去,你也一定要争。这次第一问你,你怎么反而不愿了?”
秦怀音之前一定要去,是因为她想当灵女,所以这种任务下来她必然会争着去做。
可她如今又不愿做这所谓灵女,又何必在每件事上都执着角力呢?
师尊大概没想到这次他的直接指定能落空,才会又特意提起从前秦怀音争任务的话题。
“从前想争,现在不愿争。我已经变得与以前不一样了,我也不再执着这些。”秦怀音回他。
沈应远听完,很贴心地附和:“师尊,若师姐不想麻烦,就顺了师姐的意吧。我去也必不负师尊所托。”
他心里想,秦怀音不去最好。
护山阵法需要灵力,师尊让他们二人都去,不过是看他们都为灵女后裔,灵气充足,能做关键阵眼罢了。
到时最合适的人便只能在他俩中间决出,那样尚有变数,而她不去,他就定是阵法最后位置的唯一人选。
蘅上玉叹了口气,轻暼了眼沈应远,似乎是在夸他懂事,转而面对秦怀音,就脸色不快,满目失望。
“怀音,我以为你是个正义勇直的孩子,责任心强,你定然会第一个愿意去帮师叔。”
“我自然会愿意第一个去帮忙,但我从不会得到好的结局。先前我才救了所有来剑山的弟子,如此好心却只得到师兄一个罚,就像当年十岁我替师尊送上灵芝,却转而就被师尊钉在风雪峰般寒心!”
秦怀音此话一出,屈清袖不拘的站姿都规矩了几分。
他唇线抿紧,不知她表面云淡风轻,可竟将他罚她此事记挂得这样深。
蘅上玉怔愣住,有些失了血色。他没有少罚过她,他也很少会反省自己,可蘅上玉看着面前的秦怀音,恍然一瞬。
秦怀音一身赤衣,不卑不亢站在台阶处,身形不再同小时那般单薄瘦小。
她乌漆的双眼紧凝着他,有如凌迟,教蘅上玉都有一刻不能直视。
秦怀音本人倒不是真要旧事重提,毕竟她压根不在意屈清袖罚不罚她,也不想说十岁那年雪峰顶上发生了什么。
但显然搬出这等旧事来佐证她的说辞,才能打消他们让自己去做任务的想法。
她面上仍是很对师兄师尊寒心的样子,其实蛮高兴地悄咪咪握了握灵怀的剑柄。
好哎!!!成功咸鱼,万事大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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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灵怀剑(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