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喻灵愿这时候没计较谁先谁后的问题,毫不客气一剑袭来,面上带笑,手上没少半分劲,不过秦怀音也不需要承他的情,很快接住,打过去的招招都是狠招。
自凌寂玄过后,秦怀音通通是速战速决,对于喻灵愿更是求快,她清楚这人缠她起来有多麻烦。
可惜两人剑尊魔尊敌对了多年,彼此对对方的路数都熟记于心,打得有来有回,一时之间什么破绽都寻不出。
秦怀音隐隐觉得这幅场景有点熟悉。
她重生之前,反坑了喻灵愿一把,二人也是如此刻般只得用剑对战,最后互捅两败俱伤。
秦怀音轻轻巧巧击开他的剑,又迅速飞身劈过去,剑柄微微发烫,灵怀被激起战意,嗡嗡作响。
她想起旧景,不忘嘲讽:“喻少主,打不过我就用阴法带我回到现在,这就是你所谓的后招?”
“秦仙君说笑了。我当时确有后招,但不过只是能用点时间让我恢复魔力罢了。论阴还是比不过秦仙君,难道不是你重转的时间吗?”
喻灵愿躲过,手中黑剑魔气愈浓。
喻灵愿挑了挑眉,秦怀音看出他也有些诧异。
他反应过来,又开口:“不是你做的?”
秦怀音道:“我还当是你。”
“我以为秦仙君失血过多却还笑得刺眼是因为势在必得,想扭转时间逃脱必死命运呢。”
秦怀音没半点恼怒,笑嘻嘻回过去:“我见喻少主那么狼狈,也当是少主恼羞成怒用出了压箱底的看家本领啦。”
喻灵愿:……
他眉眼越发柔和,发了个质问的轻气声,有种微妙的怒气在里面:“哦?”
秦怀音才不管他被她回怼生不生气,她继续语气欢快又甜蜜地肯定道:
“嗯呢。”
尾音翘翘的。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再说就再说,你狼狈到家了,就是打不过我。
喻灵愿:……
他们在台上说了什么,台下人一概听不清,只能看见他们二人谈笑风生,且唇边弧度越来越大,差点当是知己相逢相见恨晚了。
差一点。
明明都笑得那么开心,怎么出剑下死手啊???冲着肚子捅就算了,怎么还往下三路攻击啊!别以为你招式优雅好看就看不出你那方向了啊!你合理吗!
这是正常的吗???好好的仙剑大会是为了切磋论道,不是让你们新仇旧恨一起算的!
第一次见“口蜜腹剑”这成语这么形象化啊喂!!!
众人嘴角抽搐神情麻木,恍惚间只觉得看台上是两只眯眯眼狐狸。
喻灵愿躲过几次秦怀音攻向下三路的剑法,实在是被气笑:“秦仙君。”
“哎。”
她应得倒是快。
喻灵愿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原以为此次重生能尽早将弱小的你铲除,没想到还是熟人,这作风不减从前,更胜一筹。”
“谢谢夸奖。”
秦怀音假装没听出他的阴阳怪气,脸不红心不跳地接下这句话。
喻灵愿的发冠有些歪了,高束起的头发散落,他不习惯地下意识想用另一只手去拢头发。
秦怀音是知道这臭屁骚包笑脸怪的德性,喜欢把自己收拾得齐齐整整的,不让别人靠近,还会每天早起亲自编小辫子。
喻灵愿上辈子弑叔父篡位,魔殿里因他血流成河,尸体里来尸体里去,他竟然还有点令人发指的洁癖,衣服一沾血就换。
可以说,魔殿里比尸体更多的是他丢弃的血衣。
成魔尊坐稳位置后,鲜有人能再近他的身。
也就秦怀音,每次都能把他拉到血里、泥里一起滚上一圈,精准踩中他的雷点。
喻灵愿头发散了,黑衣上处处剑痕,实则秦怀音也没好到哪去,系发的红绳松垮地绕在发顶,嫩黄的劲装破口。
他们打的时间太久,按理说筑基修为比试不应更难,但事实就是隔壁金丹组台上人都轮了几回,他俩还在纠缠。
台下修士都有了几分困倦,有些拥有灵宝的凡人来也是看个热闹,不禁打起哈欠。
秦怀音也莫名其妙觉得有点累。
她随时可将周边灵气转为灵力,上回护山大阵她都轻松自如,和喻灵愿不是第一次打了,难道是现在的身体太废柴了?
对面的喻灵愿动作也比之前迟缓,看来他们二人都很累。
但秦怀音没有放松。
虽能看出他们用的都是死手,可众人心里都觉得闹不大。
毕竟仙剑大会在拂仙宗的地盘,即便是魔界少主也不会造次。
然而秦怀音了解喻灵愿,如今二人皆筑基修为,他不趁她还弱杀她这个对他而言的祸害才是怪事。
他知道她现在不是灵女,而是拂仙宗里没人疼没人爱的“冒牌货”,若她真因比试而死,或许那些人根本不会在意。
秦怀音觉得尤其是蘅上玉。他大概会震怒,但不是因为她死,是因为她死了有损正道脸面。最后应也只会冷哼一声,说她技不如人死在台上也是正常。
还有另一个沈应远,他们有第二选择,又不在乎她,秦怀音的结局只能沦为个被舍弃的棋子。
能赢了挫喻灵愿锐气是最好,输了死了也无甚关系。
喻灵愿铲除祸害,什么代价也没有,换成他是秦怀音,秦怀音也会这么做的。
老阴比。
她是想咸鱼,那也得活着才能咸,不然是条死鱼。
喻灵愿打的算盘,秦怀音才不会让他得逞,一剑比一剑狠。
秦怀音攻击力仍如开始,就当所有人以为他们不会疲惫的时候,秦怀音忽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灵怀被甩落。
众人:!
终于!要分出胜负了吗!
凌寂玄倏地站起,握紧拳头。
他觉得秦怀音会被喻灵愿趁机偷袭,可心态却已有了微妙的变化。
若从开始他根本不会在意。
然而自从那毫不留情朝他割来的一剑,他想要知道她怎么办的同时,更想看看秦怀音这莫名而来的死敌挫掉她的锐气。
倘若她也被轻松刺上一剑输掉比赛,她还能像面对他时那般淡定冷静吗?
而一旁的沈应远紧捏的双手却缓缓松开。
他就说,怎么可能不累嘛。那从魔族来的少主定然能给秦怀音一剑定出胜负……
啪。
乌黑魔剑掉落,喻灵愿也忽地摔倒在秦怀音旁边。
沈应远:……?
众人:?
你们怎么摔都能一块摔。这场比赛还能不能结束了?
秦怀音体内灵气不停向腹中翻涌,她觉得这感觉有点陌生的熟悉。
她不是累得摔倒,而是被这灵气冲得一下身体不稳。
还以为这紧要关头她来这出得输了,没想到喻灵愿紧跟其后。
她笑说:“少主,你怎么了这是?眼睛对地,是想看看地还干不干净?”
喻灵愿回:“我还想问你刚对我行此跪拜大礼是为何呢?”
“若少主不是趴着对我说话就更有说服力了。”
“你的跪拜礼也很标准。”
台上唇枪舌剑几个来回,二人就是爬不起来,不像是单纯摔了,在旁观战的屈清袖总算看出不对劲。
“不对。他们是——”
屈清袖出声,凌寂玄吕青竹等人皆朝他看过来,话音未落,台上景象已变。
一片金光层层笼罩住秦怀音的身体,沐浴下温柔的光辉,治愈了她浑身的伤,后又化作一抹拖尾的金色,绕了半圈,融入她的丹田。
那里涌上一股暖流,这种感觉秦怀音阔别已久,但总算想起原因。
她探出灵力搜寻,果不其然觉察到丹田处有了一颗圆润的金色珠子。
屈清袖这才说完。
“他们结丹了。”
他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快。
沈应远本幸灾乐祸秦怀音摔倒的心情瞬而消失,怔怔望向台上。
结丹?
他还想着他轮空到最后能与他们对上,就算与秦怀音比,他与她境界相同,还有奇珍异宝,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现在,秦怀音竟已是金丹,她们都不是一个阶层的了……怎么比?
沈应远恨恨望住秦怀音,指节掐出青筋。
正打瞌睡的众人听了屈清袖的话:?
瞌睡都给惊没了。
合着打了这半天结果没出来人还金丹了!那岂不是又要再精力充沛地打上几回?!
刚步入金丹,实现了一个阶层的跨越,已经全部治愈了他们的伤势,可他们还是没有站起来。
众人心头预感不好:不会吧。
果然。
金光再次出现,秦怀音又被笼罩住。
众人就眼睁睁看着台上黑光、金光此起彼伏。
他升阶了。
她也升阶了。
他又升阶了。
她也又升阶了。
众人:???
喂!!!!
短短时间内步入金丹三层和魔丹三层,别欺人太甚啊你们!!
凌寂玄坐了回去。
她果真不需要,也轮不到所谓的他来担心,他倒是也没有担心,可也没能看到她出丑,反而修为还越来越高。
他拳头紧捏,从他的脸上已看不出半分的腼腆温和。
沈应远已经麻了。
他默不作声看向站着的师兄,屈清袖也才金丹大圆满,秦怀音就快要追上师兄,让他觉得危机。
沈应远握着手中的剑,收敛了脸上的神情。
秦怀音只是忘记了结丹的情形,却并不对此意外。
重生伊始她就已是筑基大圆满,这些日子来先是绑定灵怀,后是召唤剑阵杀怪除魔,炼丹炼器,吸收灵力供给护山大阵,与各方筑基修士比试,喻灵愿又是最熟的对手。
所有种种,都为她今日的一举突破奠定了基础。
而喻灵愿重生这段时间一直没来找她,想必也是有自己的机遇,同她一般。
秦怀音身上的伤都好了,只是刚升阶,还有点气力不济,但她仍迅速摸上身旁灵怀往喻灵愿丹田捅去,直指他刚成形的魔丹。
岂料喻灵愿与她想到一处,魔剑捅来,两人动作相同,二剑都有所偏离,只捅到肚子。
众人:?这么猛的吗。
差点直接捅金丹啊!刚成形哎!
二人都没留情,剑入体,又从腹部穿出时,两人俱是眼前一黑。
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伤口流出,灵气魔力本就不相容,各自的武器都是对对方极大的伤害,这两剑让稍微好点了的他们又虚弱下去。
这下倒是真和重生前最后一幕一样了。
要放以前或许还是能有再战之力,如今的他们都是刚升阶还不稳当的废柴菜鸡,没一会就浑身发起冷,唇色发白。
由于他们前面同时起身,两人现在面对面,捅剑的距离让他们靠近了很多,气息交融。
失血过多导致秦怀音的呼吸都放慢了,她脑子里一片昏昏黑黑,眼前也根本看不清。
她此刻是真的发现以前身体的差劲。
她聚精会神去听对面的声音,喻灵愿也是有气出没气进的状态,不怎么能说话。
秦怀音的马尾全散了,与喻灵愿散开的缠在一起,她想动,还被扯得嘶了一声。
这会喻灵愿是没心情计较衣服上血多不多了,等缓过来一点,咬牙讽道:“灵女大人是想旧景重现么?”
“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还不够像了。”那次她是压在喻灵愿身上捅剑的,秦怀音被他一说,还真就要压过去。
她动作时,撑在地上的手不慎压住了喻灵愿的头发,惹得喻灵愿头皮一疼。
冷汗从背颊上流过,喻灵愿的脑袋嗡嗡尖鸣,他下意识伸手往前一拉,竟也拽住了秦怀音的头发。
这一拉不得了,秦怀音力气一失,直接栽进了他的怀里,头埋到他肩上,撞得两人腹部的剑都又深了一截。
两人同时吸了口冷气,抱在一块,哆哆嗦嗦发颤,极轻极微地喘。
“等着。下次肯定、定,我赢。”秦怀音放了狠话,喻灵愿回道,“那可、可说不定。”
“喻少主又在放大话——”
话还没说完,秦怀音的思绪咔地一声断了片,喻灵愿也瞬地没了声。
他们神思涣散,没意识到这是一个意外的、十足亲密的贴抱姿势,谁也没有分开。
二人浑身是血、大汗淋漓,乌发难舍难分,晕了过去。
—
虽两人已是金丹,但筑基组的比试还未结束,秦怀音和喻灵愿被包扎完,腹部还涂着药系了绷带,没过几天又迫不及待比试。
他们伤养好就继续捅,捅完继续比,次次重伤,每回都平局。
底下的观众从第一次担心他们闹出人命到现在平静地问出一句“哦,还没打完啊”。
众人:反正捅不死,赢不了。
可是想想还是气愤。
你爹。
好好的筑基组的比试硬生生被你们拔成金丹了!怎会如此胶着!!
带伤上台,饶是秦怀音,终日比赛也不再精力充沛。
自从第一回抱着晕过去后,后面即便是再脱力昏了,两人都坚持离对方远远的,坚决不能倒在另一个旁边,互相嫌弃得不行。
这会儿秦怀音双腿发软,也不想靠近喻灵愿半步。
正在此时,箭拔弩张的二人中间,忽地闯进一只误入的蝴蝶。
它丝毫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慢悠悠地飞到她身边。
雪亮剔透的蝶翼,在阳光下反射着七彩的光,如冰雕成。
它懵懂地停在喻灵愿对着秦怀音悬停的剑尖,轻巍巍敛了敛翅。
秦怀音的眼神被勾到那对漂亮的翅膀上,旁若无人地欣赏起一只蝴蝶。
喻灵愿轻声问:“秦仙君,你不看我,却去看蝴蝶么?”
“蝴蝶确比喻少主有趣多了。”
秦怀音这话是句挑衅,喻灵愿忍了又忍,这些天来被她引出的火气烧遍全身,还是没能忍住出剑。
乌剑上魔气焚烧,如雾腾涌。
寻常小虫受不住,片刻即能被烧成飞灰,这只蝴蝶竟稳稳当当停着,恰好合了秦怀音的意。
秦怀音不动的右手从背后拿出来,她迅速捏完一个诀,喻灵愿猜出她想做什么,不过已经晚了。
收剑之前,一根手指抵住剑尖。
白皙指腹撒落的血珠溅到蝶翼上,蝴蝶无知无觉地抖了抖触角,荧光一闪,剑上魔气消失得一干二净。
“秦怀音!你、又、来!”喻灵愿迅速做出反应用剑抵挡。
他咬牙,一字一句从齿中蹦出,笑容似的面具早已从脸上撕毁。
喻灵愿很会笑,也爱穿亮色的衣服,像个温润和善的富家公子,极会惑人。
可当不笑时,眉眼间就透出一股子阴郁戾气来。
秦怀音故技重施,用的是重生前的那个拘灵阵法。
本需灵宠与血为媒介,她是赌这只蝴蝶不是普通小虫,也赌她能力到家,能照葫芦画瓢,如拘灵大阵般做一个浓缩的指尖小术法。
该死的是她赌成功了。
喻灵愿浑身魔气无法再用,只得步步抵挡她逐渐加快的攻势,可惜一着不慎则满盘皆输。
秦怀音横剑向他脖颈,割出一道深深血痕,已经见肉。
他倒是也终于使出了那真正的后招,不过片刻恢复了自己的魔力,这才没阴沟里翻船让秦怀音割断他的脖颈,但胜负已分。
秦怀音是下了死手,不过见他躲过,自己也已经赢了,也就懒得计较,往后脱力一倒。
喻灵愿铁定好不到哪去,果然她听到另一道倒地的声音。
“终于结束了。累死我。喻少主,看来的确是我略胜一筹啊。”她说。
“嗤。”喻灵愿只笑了下。
两人腹部绷带崩开,又开始流血,秦怀音眼前天旋地转,干脆闭上了眼。
黑乌的发散了一半,湿湿黏在颊侧,发尾都被压得卷起点儿不顺的毛边。
她喘着气,头发被含进嘴里,有些不适,秦怀音侧过头想蹭出那抹发丝,脸颊贴地蹭了半会也没成功,反沾了灰,笑出声来。
秦怀音歪倒在地上,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仍勾唇笑着,白皙的颊汗水淋漓。
台下的凌寂玄本为看她出丑,此时望着这样笑着的师姐,竟漂亮又耀眼。
他眼睛一瞬眨也不眨,失了神。
可很快,他逼着自己看向别处,眼神不复原先。
一直关注他们这边的屈清袖只抿紧唇避开眼,却又想起什么,似是想上台去。
筑基组的主持人本也是秦怀音,先前几次晕过去都没保持清醒,让屈清袖代劳宣布了每轮的比赛结果。
现在秦怀音醒着,她没再让屈清袖来,声音微弱却字句清晰地开口。
“秦怀音,胜——!”
带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