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不复从前——这话说得季瑞霄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是不愿相信曾经民风淳朴、热情好客的渝州,会是贪官污吏作威作福之地,也不愿相信朝廷派下来的人员不仅没有完成任务,还压榨百姓。
圣上告知他时,他存了些希望,希望渝州情况没那么糟。
可当地百姓同他说,渝州城早不复从前。
信任全然崩塌的滋味不好受。
季瑞霄无意识地攥紧了还同许云朝牵在一起的手,而理解他的许云朝任他动作,还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
二人又问了些事,随后拿出个荷包塞给老伯,好说歹说一番老伯才收下离开。
见季瑞霄一直没有舒展眉头,一副忧心忡忡很不是滋味的样,许云朝想了想,安慰他道,“起码民心未变嘛,问题出在官府上。等事情解决了,渝州定会恢复往昔繁荣昌盛的。”
“嗯。”
季瑞霄轻声应到,回神后才意识到自己还攥着对方的手,连忙松开,却一眼瞧见被捏出的红痕,又连忙捉人手腕,带到自己眼前。
他有些紧张,“对不起,我没注意……还疼么?”
被他这紧张样搞得有些懵的许云朝眨眨眼,无所谓道:“没感觉啊。没事儿,等会儿就好了。”
她说着就把手抽了回来,背在身后,不让季瑞霄再捉。
肢体接触过多了,不合适不合适。
许云朝心道,见对方刚平下去的眉头又皱起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立刻打断他:“走走走,趁还有时间,我们再去看看!”
被迫闭嘴的季瑞霄只得跟着她走,按先前老伯告知的方向前往真正受灾的地方。
*
因离相约时间有些近,两人中途还招了辆马车,又怕乘车到那儿会带来负面影响,有碍后续赈灾工作,遂两人吩咐车夫隔着段距离下车。
紧赶慢赶,两人终是到了。
许云朝甫一绕过入口,还未瞧见眼前景象,就先闻到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
她下意识皱眉,这才注意到前边是个什么模样。
这一块是圈出来的贫民窟。所有受灾情影响导致破产的百姓都居住在这里,同先前就过得艰难而生活在此的穷苦人蜗居一隅。
本就破烂的地方因人多变得更为残破。不知名的渍水东一块西一块,泥泞的地上到处都有垃圾,四周环境肮脏难以入目,就连空气里都充斥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至于沿路两边搭的住所,也是窘迫得难以形容。纸糊的棚屋脆弱不堪,在风中摇摇欲坠,好似河面上再刮阵风就能将其吹倒。
而住在这的人倒是副司空见惯样,有屋子住的就做做家务,收拾收拾所剩无几的行囊,没屋子住的就随便找了个墙角躺着,毫不在意近在咫尺的垃圾堆。
不知名的东西腐烂的臭味,不明所以的小孩因挨饿哭泣,老人的叹气声一声接着一声。
这里的一切,入目便尽是困苦。
许云朝被震住了,呆呆望着眼前情形,僵在原地没动。
她没动,季瑞霄也不动,极为自觉地站在她身边。
有人注意到了他们,睁着一双因被苦难压迫太久,迟迟看不见希望而麻木浑浊的眼睛,转头瞥了他们几眼,虚弱无力。
一看就是挨饿很久了。
意识到这点后,季瑞霄心下起疑。
按理说,即使吃不饱饭,起码有官府最低的补贴在,不至于所有人都是这副两三天没吃饭的模样。
有个稍微好些的少年向两人走来了。
可能是因为没什么力气,所以他说话极慢,“二位可是来寻什么人的?”
许云朝率先摇头,答到,“并无。我们只是听闻渝州遭受二十年都不曾有的天灾,损伤惨重,便特地来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少年木着点了点头,轻轻“哦”了一声,如同叹气般轻声重复到,“的确是二十年都不曾有过了。”
他打量了许云朝和季瑞霄一番,思考片刻后,觉得渝州现状一目了然,也无甚不能说的,于是决定把知道的都告诉他们。
“从前,渝州是远近闻名的繁华城市,堪称小邑犹藏万家室。”
“可现在……哎,天灾、**,不过两年时间,渝州城繁华落尽,昔日的人声鼎沸换成了如今的叫苦连天。死的死,伤的伤,有志向的年轻人能走的也都走了,渝州快成具空壳子了。”
季瑞霄精准抓住关键词,“**?”
“是啊。想必二位一路上也瞧见了,离城关近的地方跟我们这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为吸引外资和形式交差,官府特地圈了那块地出来,凡是城里有些好东西都会被缴了挪到那儿去,还要定期搜刮民财去维护。”
“而我们,则是他们拿来向上边卖惨的工具。说句良心话,赈灾粮到是真到了,可我们也是真没碰着过,还得再掏出笔酒钱孝敬押送物资下来的官爷。”
那少年忽然想起来什么,问到:“听说京都那边又派了人来,似是今日到,不知二位可曾瞧见?”
许云朝实诚点头。还未想好是否要现在表明身份,还是说瞒着糊弄过去,那少年便又自个儿说到:“那应当也只瞧了个模糊罢?每每有上边的官爷来,县太爷总会早早派人等着去接,人一下船就先上了马车。”
“呵,也不晓得在马车里神神秘秘地是要谈论些什么,但左右不过是些隐恶之事,都是折磨人的法子。”
说到这,少年似是深恶痛绝般,咬牙骂了句:“狼狈为奸!”
他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就传来了阵脚步声,且听着像是乌泱泱一片人。
许云朝还没回少年的话,就先被身后传来的谈话声吸引了。她转头望去,只见个熟悉的脸庞走在前头,身侧跟着几个不停在说话的官员。
“什么情况总得看了才晓得,不然我上哪给我家主子汇报去?至于怎么处理,也得等我家主子定夺,我一下人,哪有说话的份呢。您说是不?”
来人正是阿武。
季瑞霄下船前特地把事交代给他了,还递了枚玉佩,吩咐他替自己行事。
这种事阿武可没少做过。
往日季瑞霄常常游历在外,兴致上来了就要独自行动,许多事都是交由阿武安排,有事还要替他打马虎眼。
自然,阿武对此类事信手拈来,摆清自个儿身份同县令等人说话之余,也不会降了他家主子的地位。
县令连连道,“哎是这个理。但你们来之前也清楚渝州现下是个什么情况,前边可是实打实的贫民窟,骇人呐!”
“要不还是请回罢?待季小王爷来了,再……”
“诶主子!您何时到的?”
那县令话还没讲完,阿武便已瞧见了季瑞霄。他正想着怎么跟县令扯皮,这一见自家主子,眼睛都亮了起来。
阿武迅速过去行礼,又转身朝许云朝低头抱拳,恭敬地唤了声“小王妃”。
许云朝笑嘻嘻地朝他抬了抬下巴,“嗯”了一声。而季瑞霄在人前就是端的副拒人千里的高冷样,只微微颔首,没说话。
死装。
许云朝心道,很是不屑,但又不得不压下自己的嫌弃。
县令一愣,显然是压根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两人。
可碰都碰上了,他也没法再讲什么请回的事了,只能扬着笑脸上前招呼,客套恭维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许云朝最不喜欢听这些了。她看似还站一旁陪着,实则早已神游于九霄之外,对面树上飘落的片叶子都比这更能吸引她的注意。
于是在县令噼里啪啦一堆话、季瑞霄装模作样淡淡回应中,许云朝只模糊地听到了几个词。
什么“招待不周”“半个时辰”“天灾”“贫苦”,随后就是季瑞霄彬彬有礼但又冷淡地提到那少年的话了。
少年本还沉浸在“同自己说话的两人竟然就是京都派来的人”的震惊中,冷不丁被提及,恍然回神。
一对上县令等人打量他的眼神,他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不安。
他一是对县令的敢怒不敢言,二是担忧季瑞霄会将方才他说的话转述过去,使自己没好果子吃。
察觉这一点的许云朝冲他安抚一笑,示意他放轻松。
自然,季瑞霄没讲这些,县令也就只瞧了他两眼便过了。
周边的百姓仍是各自做着事,或是奄奄一息地躺着,丝毫不关心这边的事。
毕竟他们现在连饭都吃不饱,生活都要看不到希望了,哪还有心思关注什么人来这儿,又要做什么。
除非是发放粮食的——这还得是个动作,而不是个身份。
又说了几句后,季瑞霄便揭过了县令的意思,转身就要往贫民窟里头走去。
见他这样,许云朝立马跟上,同他并肩而行。
季瑞霄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轻哼一声,显然是揶揄。
许云朝毫不客气地冷哼一声回去,用口型嘲讽他装模作样。
这两人都执意要去了,县令几人再怎么着也得认了,只得快步上前,跟在一边或后头陪着。
渝州离京都并非很近,又遭天灾,这儿的官员自然得对圣上亲遣的人更为恭敬。且季瑞霄毕竟是宁王府的人,圣上的亲侄子,担着声季小王爷,而许云朝是护国大将军的次女,又是小王妃,身份地位都摆在那,也不得不让人恭维。
于是二人在前边走着,县令等在一旁说着,间或问几个瞧着精神气好些的百姓。
一群人大致逛了圈,许云朝与季瑞霄便已心下了然。
“百姓食不果腹,灾粮得尽快发放。”
许云朝皱眉道,“最迟今日傍晚就得施粥放粮。”
不知怎的,县令似乎有些为难,但见季瑞霄应许的态度,只得道:“小王妃放心,定会差人去办的。”
许云朝没注意他的神情,才要颔首应声,就听季瑞霄道,“傍晚我们会自行来着,省的过多劳烦您了。”
“哎哪里的话,您二位是圣上派来缓救渝州的,是为百姓造福。我们这身为他们的衣食父母官,自是更感激不尽,何谈劳烦?”
县令忙道,“但二位风尘仆仆赶来,本官还不曾好生招待呢。心意先替百姓领了,不若今个儿就先算了罢?”
季瑞霄挑眉,客气道,“招待就免了,我们是来办事的,不是来做客,何况您这地位摆着呢……”
接着便又是一阵客套场面话。
其他官员也都说着,话里话外无疑是劝两人不要忙活。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但季瑞霄铁了心要去,一个人应付一群人,还得维持在外的形象。
舌战群儒,极致拉扯,不落下风。
厉害啊。
不爱参与这种事所以随便找了棵树靠着的许云朝看呆了。
最终季瑞霄胜利,摆出一个温和的淡笑,悄悄抽空对许云朝扬眉,眉眼间尽是得意。
许云朝悄悄给他比了个拇指,直起身子走了过去,跟着一同离开,回去为傍晚的事做准备。
二人一早便存了要好好探查的心,越是被阻挠,越是要去看。
他们设想过多种情况,却不曾料到,傍晚会是那样一副情景。
季瑞霄:【舌战群儒ing】
许云朝:6,一张小嘴挺能说会道啊
季瑞霄:赢了【转头看老婆】
许云朝:嗯宝宝真棒【大拇指】
这章是维持人设的冷淡季瑞霄上场
下一章是哔哔机俯身的许云朝开战
夫妻俩都挺能叭叭的,虽然不是一个路子
嘿嘿嘿换了个封面,咋样捏,我还买了一张,但还没做好,就先用别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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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