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要。”
崔屿惊叫着一下子从床上滚到地板上,他衣衫未整,头发半盖住他惊恐得已经瞪大的眼睛,那双眼睛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的环境,发觉自己现在竟然还在寝房里。
明明他现在应该已经死了,但崔屿试探地摸向自己的脖子——皮肤是光滑的,没有任何伤口。
思及此,他崩溃地抱着头,因为崔屿知道,刚刚这根本不是他做的一场噩梦,它是真实的。
崔屿已经重生过三次了,每次睁开眼,他都会回到这个房间内。
对,也就是说,他已死亡三回!
崔屿是京城富有盛名的神医,身为药谷弟子年少有为春风得意,不料竟然接到了圣上的旨意:为定远候贺浔诊断病情。
这是崔屿现在一切痛苦的来源:他已经被候爷杀了三回。
第一次是说,崔屿进门没有给侯爷行标准的礼以致侯爷受到惊吓病情加重,便将他拖去杖毙。
第二次,他是因为切脉时没给侯爷垫着丝巾让侯爷感染到不干净的东西,所以他被押去饮鸩毒酒。
最后一次,崔屿小心翼翼地作好万全准备,掀开床帘,手指轻轻搭在覆着丝巾的手腕上,大气不敢出一声。
半响,他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恰好塌上的人重重咳嗽几声,但崔屿此时脑袋一片空白,他抬头,猝不及防对上侯爷的眼睛,“侯爷,您……没病啊。”
太快了,几乎就在崔屿目光躲闪的一瞬间,床上的人猛地掀开被在,被子挡着了崔屿的视线,直到他终于看到一点光亮 ,却是贺浔指尖的寒光,它映照入崔屿的黝黑瞳孔,一闪一闪的,崔屿的脖子像是被溅到了一泼水,冰冰凉凉的。
是刀!
崔屿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素色衣领便被染成鲜艳的红……脖子上的伤口血液喷薄而出,脸色瞬间就白了下去。
崔屿没有生机地瞪大眼眸,那里头的人影像在血海撕咬的豺狼,那是——杀神!
崔屿这是,被灭口了。
第一次重生他欣喜若狂觉得这是老天爷给自己的一个重来的机会,第二次重生他只想躲过这次横祸,奈何圣上御旨不能拒绝。
到了第三次,崔屿悲切的捂着脸:还来?这种离谱的事情还能有三回,真是老天瞎了眼。
要真想让自己好好活着,干脆就直接把候爷收地府里就好了,何必这么折腾自己。
老天爷这是在一直天上呆着觉得无聊了,非要拿我当乐子玩?
哪怕这次死了还能活过来,下次呢?下下次呢?难不成要是一直没解决这件事,他就要被困在这里,永远“死去活来”的。
屋里的动静太大,药童推开门,“崔医,怎么了!”
他听到了崔医在惊叫,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但当药童看到里面的崔屿时 ,却见他神色平静,眼睛空洞地抬起来,语气平淡,一面摸着自己的脖子一面说,“阿平,帮我打桶热水,我要沐浴。”
“诶。”阿平点头称是,突然意识到不对,“我们不是要去给侯爷看病吗?”
他不着急,活得好好的,又死不了。贵侯爷的脉象比十八岁的少年还年轻,长命百岁不成问题。
崔屿面无表情地想着,我只是想让我待会能干干净净地离开。
“没事。”虽然我感觉我比较有事。
逃避是逃避不了的。
不如想一想待会要这么做。
侯爷为什么要杀我,又为什么要装病。
崔屿坐在马车了,透过车窗的布帘拉开的缝隙看飞驰而过的街景,他揣着手,不住地搓着指尖,明明现在是春天了,为什么手还这么凉,还这么抖。
是昨晚着凉了吗?
“崔医,候府到了。用准备什么东西吗?”阿平的提醒把崔屿的神儿叫了回来。
崔屿认真想,说,“准备两只香烛。”
以后给我上供用。
阿平:“香烛?”
没听错?
崔屿点头,叮嘱道,生怕自己待会的头香不是阿平给上的:“很急,你现在就去给我拿。”他把阿平支走,看向朱门高墙那一只硕大威武的石狮子,当被管事恭敬地迎进大门,那只石狮子好像就在盯着他,要将他撕裂咬碎,崔屿瞬间不寒而栗。
“崔医留步,侯爷就在里头。”管事笑眯眯的样子看上去和善可亲。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道。
把崔屿拖去杖毙的人就是他,虽然看着老老的,实际年纪也不小,但他的力气贼大。
不愧是跟着候爷在外征战过的人物。
崔屿主动离这人一米远,明哲保身的道理明白得透透的。
崔屿猛抬头,看向这个熟悉的房间,里头物件的摆放位置同原先一模一样。
屋里燃着松香,正对面是一张床,透过蚊帐,可以看到里面躺着个人,听到声音,便把头扭过去,看向崔屿。
崔屿赶紧行礼,生怕一个不注意又被拉去杖毙。
“在下医师崔屿,特来给候爷看诊。”
他小跑过去,从衣袖中抖出丝巾,示意对方把手伸/出来。
丝巾专门用香料熏过,布料柔顺。
崔屿这个切脉切了好长一段时间,长到身旁的老管家开始无聊地跺脚,侯爷……的目光飘忽,飘到管家身上,干咳一声。
“崔医师,可看出什么了吗?”管事只好问。
“呃……且慢。”
他不满了。不是,让我多活一会怎么了,这么着急赶我送死吗?
起码也得等阿平的香烛拿出来了再说吧。
“侯爷请张嘴伸舌头。”崔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
一刻钟过去了。
“我要再诊一下脉。”他深沉地低头,心下觉得自己还是太惜命了。
躺在床上装病的贺浔虚弱地把手伸到崔屿跟前,观察对方:“……”
贺浔常常审讯敌犯,可以透过动作观察别人的心理。
对比于那些难搞的敌犯,崔屿看起来可太好懂了。
他这是心虚,手抖得厉害。
“好了吗?”贺浔问。
这一声,像是后背被猛兽舔了一下,使崔屿一惊。
显得更心虚了。
“侯爷自己觉得身体怎么样?”他又磨磨蹭蹭的。
贺浔抬眼,把崔屿的表现一个不落收入眼底。
“头疼,还晕,每天昏昏沉沉的。”
崔屿:“……”
放屁!
你个健康的人装什么病啊?
但是,贺浔身为侯爷身居高位,又以一己之力平定了西北的叛乱,现下装病,是不是因为皇上忌惮?毕竟功高盖主,这是所有皇帝都不愿意看到的。
即使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怎样,他还是被关在这繁华但冷漠的京城,周遭的人虎视眈眈,都等着把他拉下马咬一块肥肉,这里是京城,周围可全都是皇上的眼睛啊。
所以,他不得不退居这里称病避世。
然而,崔屿接了旨意来到这里……装病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被泄露出去,因此,他才要杀了崔屿。
既然如此——崔屿终于吐出话,“候爷这个病我从未见过,应是一种绝症。”
现在顾不得欺君的罪名了,他还想活得久一点。
在旁边的管家不抖腿了,花白的胡子皱着,“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明察秋毫的定远候贺浔终于明白这个医师为什么这么心虚了,因为他是——庸医。
一个江湖骗子,靠着坑蒙拐骗的手段竟然当上了京城里头颇具盛名的神医,但其实他的医术还不如军队里负责给马治病的喂马夫。甚至他包扎伤口的手艺也没有候爷本人强。
没想到现在被派来治病的竟然是这类的人,倒也是巧得很。
“医师,你说实话。”贺浔觉得天助我也,只要把这身患绝症的由头坐下去,这样一来……
崔屿闭上眼睛,决定下一副猛药,“对,您活不久了,这个病在下束手无策。”
放过我吧,行行好,放过我!
“这个病能不能治好得看候爷的造化……”
“简直是放屁!”
突如其来的一吼,崔屿缓缓看向身后。
管事入戏极深地把桌上的东西一袖子扫下地面,“胡说,我们侯爷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
不是,你瞎凑什么热闹?
崔屿心疼桌子上的官窑花瓶,它碎成一片片的,悲催地在地上吃灰。
“罢了,冯管事。”躺在床榻上的贺浔淡淡出声,“替我将崔医师送回去。”
他虚弱无力地干咳几声,拿帕子捂住口鼻,“咳咳咳。”
声音凄厉,雪白的帕子粘上一团红色的血迹,他生怕别人看不到,刻意往显眼的地方摆了摆。
“侯爷!”管事的声音带着哭腔。
贺浔垂眼,一颗晶莹的泪珠好巧不巧在他脸颊处滚落。
他眼尾泛红,眉毛半蹙着。
不是,你哭什么?
贵府的演技都这么浮夸吗?
崔屿瞠目结舌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想要不要也哭几声加入他们。
于是,“呜———”
相比于贺浔演的那种饱含无奈,心酸,不舍……以及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那种倔强的哭,崔屿的哭声就实在得多。
他发誓自己一定比候爷哭得还要大声还要响亮,哭声感人肺腑,响彻云霄。
“是我才疏学浅,救不了侯爷啊!我的错,都是在下无能,呜哇哇哇。”
管事悄悄抬眼,越过被扫得一片狼藉的桌案,挪到候爷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问,“咱们,用不用哄一下他?”
崔屿哭得要撅过去了。
此时,透露着脆弱的侯爷擦一擦眼角的泪花,“真是吵得很。”
管事斟酌着语气,“所以。”
贺浔没有半点犹豫。
“赶出去。”
冯管事:“啊?”
哦哦哦,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