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泳 第5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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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酒吧客人陆续推门，单子堆在吧台一边，杨璟忙起来。

调酒的时候她习惯性放空，脑子不装事，也感受不到身边的变化。

一杯一杯，就这样忙过一轮。

直到凌晨。

不是周末，时间晚了，客人也少了。

一点多的时候，已经没有人来。

徐嘉远指挥着新来的学徒梁雨打扫卫生，杨璟收拾完吧台，站在一侧抽烟。

新的住处离shane很远，公交和地铁这个点停运，她不愿意开车，就等着徐嘉远送她回去。

关了音乐，室内安静，空调声和淅淅沥沥的雨声混着冲进耳际。

梁雨拿着扫帚停了动作，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徐嘉远：“老板，外面下雨，晚上车不好打，能让我在店里留一会么。”

徐嘉远嗯了一声，“那你记得锁门，门关上要记得扣一下锁，免得锁不上。”

梁雨点点头，冲着徐嘉远笑了下：“好的老板，那这里就交给我吧，我收拾完一定记得锁门，时间晚了，你们早点回去。”

徐嘉远转头，丢给杨璟一个试探的目光，“收拾好了吗。”

剩下一半的烟按熄在烟灰缸里，杨璟从吧台拿起烟盒放到包里，“走吧。”

夏季天气多变，雨下得很不是时候。

店里留了一把黑伞，徐嘉远拿着，到门口撑开，“我先去把车挪过来，你在这等我。”

杨璟嗯了一声，看着徐嘉远闯进大雨。

路灯下水滴成柱，连成雨幕，街区昏暗模糊，像镀了一层毛玻璃。

徐嘉远的车停在街口，杨璟走在一排店面的屋檐下，慢吞吞往那边移动。

一直走到巷子口，前面的房子没了屋檐，她停下脚，无意朝巷子里看了一眼。

昏黄的光柱下全是水，投进巷子如同见不到底的深渊。

陈尧依然待在她离开时的位置。

身上的白短袖被打湿，额前头发一绺一绺滴水。

水流顺着面颊曲线，经过下颌流到下巴，再堕进黑夜中。

照在他身上的光不多，唯一可辨识的一点，是瞳孔。

深棕色，好似在水里泡过，很亮。

他等着杨璟，此刻与她对视，透亮的眼睛藏着期待，多了几分讨人怜的委屈。

杨璟转身就走。

她往回走了好几步，一直走到店门口。

身后没有人跟来的脚步声，安静得让她以为刚才的对视只是一场幻觉。

徐嘉远把车开过来了，停在她面前。

“这雨太大了，我把伞扔给你再过来。”

徐嘉远说着就要拿后座的伞，才把身子转过去，开门声就响起来。

就看见她闯进雨里，直接开门钻进副驾驶。

车前亮着的灯照亮本昏暗的路，杨璟侧头，朝巷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身上有些水珠，随时间很快晕开。

徐嘉远啧了一声，转身把车开动，察觉到她心不在焉，徐嘉远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看什么呢。”

车匀速往前动了几米，视线里一晃而过陈尧的影子。

少年坐在水里，背弓着，头垂下去。

杨璟眉头微皱，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停车。”

徐嘉远没看到巷子里的人，一脚踩下刹车：“干吗。”

她朝车后面扫了一眼，探手抓住后座上的黑伞，就要推门下车。

徐嘉远伸手抓住她胳膊，“你干嘛啊，大下雨的，刚上车就跑下去。”

杨璟：“手机没拿。”

徐嘉远皱了皱眉，“手机没拿你上车才想起来，等会，我往后退点。”

“不用。”

他还没动作，杨璟直接推开了门钻出去。

哐一声关门响，徐嘉远又啧了一声，看着已经离开的人影，自言自语吼一声，“你说你欠不欠啊！”

说完，还是把车往后倒，准备跟着杨璟。

手边座椅传来消息通知的声响，徐嘉远看过去，随意丢在一旁的屏幕忽然亮起，显示着杨璟手机上旷远山林的风景。

徐嘉远有些无语，抓着手机开了窗，冲后面大喊：“你他妈手机在这，别跑了！”

雨声盖过他的呼喊，黑伞下笼罩的灰色背影径直走向巷口。

徐嘉远纳闷地皱起眉：“杨璟，你干嘛去！”

车继续后退，徐嘉远看到了巷子里的另一个人。

那人坐在泥泞里，浑身是水，摇摇欲坠。

徐嘉远认出那是谁，顿时惊得没话讲。

心里有一句。

这小子，真是脑子有病。

-

手里的伞笼罩下来时，杨璟才看清面前陈尧的脸。

不知道淋了多久的雨，他脸苍白，眼睛半阖。

见她来了，冲她挤了个笑，眼睛就跟着睁开，眸光湿漉漉的。

杨璟把伞塞他怀里，“自己走。”

陈尧接过伞，晃着站起身，他身上的水顺着动作淋下来，打湿了她的小腿。

伞不大，笼罩他们两人有些勉强。

顾着杨璟不让她淋到雨，自己站起来倒像是为她服务，半个身子依然在外边。

两人面对面站着，杨璟忽然探出手伸向他额头。

陈尧身形顿了片刻，下一秒就乖乖把自己的额头垂下，让她试温度。

面色看着如此冰冷苍白，皮肤却烫的吓人，只触碰须臾，她便收了手。

“淋了多久的雨。”

陈尧：“我在等你。”

杨璟抬起头看他，吸了口气：“真有病。”

陈尧抿了抿嘴，没解释。只转了话锋，小声咕哝：“那我不还是等到了。”

“什么。”

少年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弱：“你让我不要多管闲事，那又为什么要回来。”

她没回答，迈开脚步往前走，陈尧跟在身后。

街道，黑色的路虎亮着尾灯，正好停在巷子口。

挡风玻璃透出徐嘉远的脸，对方正饶有兴致地看向这边。

陈尧的目光跟他对上不过一秒就收回了眼神。

杨璟直接转身，两人走在屋檐下，一直到酒吧门口。

留下来收拾店面的梁雨还没走，门推开，杨璟随手拉了个椅子给他坐。

她没说话，扔了伞，到吧台取出一盒纸巾丢到他怀里。

他拿纸擦脸，看着杨璟进了吧台，手里拿着玻璃杯。

一旁拖地的梁雨将他周围的雨水拖干净，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

没过一会，杨璟走出来，端出一杯热水放到他面前。

对面的椅子空着，陈尧以为她会坐下，但她只是捡起丢在一边的伞，抖了抖水，扔到他面前的桌上。

“喝完了自己回去。”

说完，转身又要离开。

她的转身每一次都如此干脆，陈尧看不懂她的心思，但也不想辜负这一晚的等待。

“杨璟。”

杨璟脚步又停下，转头看他。

他重复问题：“你为什么要回来？”

酒吧灯光昏黄，杨璟静静站在门口，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听到她说：“先顾好你自己。”

留下这一句，她推门，彻底离开这里。

窗外彻底没了有人的迹象，陈尧面对着眼前的玻璃杯，拿起抿了一口热水。

喜欢的前提，大多是可怜。

即使她不承认，但他可以感觉到。

那这一整晚的雨就没有白淋。

-

今天客人不多，梁雨收拾的比往常都要快。

雨渐渐小了下来，她拿出手机打车，等车的时候坐到了陈尧对面。

从他被杨璟带进来开始，以及两人不着头尾的对话，都激起了梁雨的好奇心。

坐到他对面，梁雨故作不在意地问：“你是杨姐的对象？好年轻啊。”

“还不是。”陈尧轻声回答，又问，“送杨璟回家的男人，你认识吗？”

梁雨点点头：“你应该是说我老板吧。”

“老板？”

“是啊，他跟杨姐关系很好的，经常送杨姐回去。”

陈尧怔了下，继续试探问：“关系好？那他们是…… ”

梁雨：“是朋友，我听说老板不喜欢异性，所以才觉得你是杨姐的……”

“这样啊。”陈尧点点头，打断她的话，“杨璟不经常来这里上班吗？我之前来都没见到她。”

“嗯，我们老板有好几家酒吧，杨姐去哪里都是看心情。”梁雨笑了下，又解释，“她很厉害，干我这行的都知道她的名字。”

陈尧挑了挑眉：“很厉害？”

很厉害，还欠钱？

梁雨有些激动地说：“她是第十六届ITBC调酒师大赛的冠军，在我们这行很出名的。”

陈尧哦了一声，“那比赛有奖金吗？”

梁雨挠了挠头，有些纳闷：“应该是有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好奇。”

梁雨哦了一声：“这样啊，但能得这样的国际奖项，肯定不会差钱的。杨姐平日里很大方，我听说她还给我们老板的酒吧投资了不少呢。”

陈尧皱起眉，“投资吗。”

“对啊，所以我们老板一直挺惯着杨姐。”

陈尧想起当时在出租屋里徐嘉远处理事情的娴熟模样，能猜到他跟杨璟平日里的相处方式，结合梁雨说的话，他忽然解开了一些误会。

再次豁然开朗，冲着梁雨感激一笑：“谢谢你啊，我还有个请求，能不能把你老板的微信推给我。”

梁雨耸了耸肩：“当然可以，不过你是对杨…… ”

陈尧说：“我喜欢杨璟。”

梁雨没料到陈尧会如此直白的承认，反应两秒点了点头：“……那你加油。”

“还有个不情之请。”陈尧拿起手机，示意了一下，“如果杨璟下次来了，能不能给我发个消息？”

“嗯，可以的。”梁雨亮出自己的二维码，“你加我吧。”

两人加了微信，陈尧站起身，转身准备走。

桌上放着杨璟留下的伞，梁雨拿起来，冲着陈尧离开的背影喊：“你把伞忘了。”

陈尧转身，摆摆手：“我就住在附近，你拿去用。”

看着推门离开的少年背影，看着他平静走进雨幕，看着水再次淋遍他全身。

梁雨在那一瞬间有一种感觉。

他与水本是一体，不会被雨打败。

那在杨璟面前的所谓委屈，只是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