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付祁臻安心调养了两日,嘴巴终于不再肿得像猪头,但与此前的清秀深邃模样还是不同,大夫称被毒蜂蜇过还能活着已是幸运,再擦几次药便会痊愈。
“幸而蜇你的是只小蜂,若是成年蜂,小命就没有了。”桑绰用食指沾了些药膏,那药膏清清凉凉的,还散发着薄荷的香气,她心中思忖:等付大人知晓,我怕是也性命难保。
每想到此,桑绰总是后怕不已,付祁臻又是为自己采的蜂蜜,手下不由地越发轻柔,生怕弄疼了他。
付祁臻紧闭双眼,满脸抗拒之色,每当指尖划过便有些痒意,忍不住向后缩着身子。
“别动。”桑绰扶着他的脸,又往前凑近,温热的气息呼向付祁臻的脖子,如被雷电击中,付祁臻身子呆怔,耳根快速爬上一抹红晕。
桑绰扫过他的脸,嘴角不由微微上扬:“从前只知付祁臻付少爷天不怕地不怕,原来竟会怕痛,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才不是怕痛,是你手指太粗。”付祁臻紧闭双目,仍在嘴硬,“还有一点,我可不是小孩。”
付祁臻赌气睁开眼睛,抬头便与女子的视线交汇,两人距离很近,他几乎能够数清她的睫毛。桑绰也被吓了一跳,将药膏往他怀里一扔,“既不是小孩,那便自己涂吧。”
付祁臻愣在原地,盯着怀里的药膏看了许久,也不明白自己的心跳为何突然跳得如此之快。
桑绰走到院中,四处打量着这处茅草屋,初次见它是一处破烂不堪的屋子,从未想过能住人,经过一番收拾,又住了两月,也生出些感情来。
原先灰头土脸的小母羊,此刻正安安稳稳地卧在羊舍,两只小羊羔也安然入睡,桑绰见状,不觉露出笑意。
院内的石榴花仍在盛开,她弯腰捡起一朵轻嗅了一下,榴花香气依旧浓郁,后院原本衰败的茉莉也重新焕发生机。
这个家,处处彰显着主人精心的打理与经营。
“这就是付祁臻给付府写的求救信?”桑绰从架子上抽出几张薄纸,字里行间满是控诉与恳切,她看着看着嘴角却扬了起来。
深深看了小屋几眼,桑绰与付祁臻才满怀不舍地在大门上落了锁。
“放着我来。”
付祁臻接过桑绰手里的包袱和背筐,放进驴车上,“你如今不便干重活,抱着它即可。”说罢,将一只雪白的小羊羔塞到她怀里,小羊羔轻声叫着,在桑绰的怀里很是乖巧。
“还是让她与家人多待一会儿吧。”
桑绰看了眼车里,将小羊放在母羊身旁,然后爬上去躺在一旁。
“谁让当时抽签选中了它,它便继承它娘和兄弟姐妹的使命,追随付小爷成为一只有身份,有见识的贵族小羊吧。”
提前与邻里打好招呼,又将几只羊送至覃大娘家中,两人终于踏上回程之路。
付祁臻赶着驴车,桑绰则躺在车里闭目休息,她摸着小羊羔身上的软毛,嘴里哼起了小调,曲调宛转悠扬,像是姑苏一带的风格,付祁臻听得入神。
“这江南小调与京都曲声却有不同,各有千秋啊。”
“自然。”
“卫家常驻边塞,你倒是会些江南小调,不过,还蛮好听的。”
桑绰心中一惊,这曲子是义父桑昀所创,平时他最爱此曲。今日她心情惬意,一时便唱了出来,险些暴露。她悄悄瞥了一眼付祁臻,见他并未察觉,赶忙转移话题,询问他包袱里的那封书册。
“这书册可是我的宝贝。”付祁臻将它小心翼翼地塞进包袱里,说,“回京都扬眉吐气,让他们大开眼界就靠它了。”
说罢,他回头看了眼桑绰,从身旁取出个小包递了过去,“请你吃的。”
“红糖粿?”桑绰咬了一口,味道不错,“你做的?”
听着夸奖,付祁臻尾巴都翘到了天上:“当然,日后请叫我付大厨。想不到我付祁臻从前连盐和糖都分不清,如今却能做得一手好菜,果然是天才,真是长了一双巧手。”
“厉害的大厨怎会将萝卜炒成黑炭呢。”
付祁臻拉了缰绳,惊讶地问道:“你知道?你发现了!”
桑绰撇了撇嘴:“我又不是瞎子,它就直条条地在泔水桶里,谁看不到啊。”
付祁臻脸一红,低下头对着驴,干巴巴转了话题:“啊,你比之前那只臭驴可是乖了不少,等回到京都,小爷请你吃苹……”
话音未落,驴车骤然停下。面前忽然闯出一人伸出手直直朝着两人,拦下了车。
其实那人大白天穿得一身黑衣,付祁臻老远就瞅见了,还以为是这里特有的什么黑树,他还嘟囔怎么那树黑不溜秋地很是难看,走近一看才知原是个人。
“你要搭车啊?”付祁臻摆了摆手,“家眷在车上,实在不方便,要不我予你些金银,你再等等,或许有更好心的人来载你一程。”
黑衣人面色如铁,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也不说话直瞅着付祁臻,又取出画像,在画像和付祁臻之前来回打量,疑惑不解:“你是付祁臻?”
“对。”
他身形像女子般窈窕,声音也尖细。
黑衣人将画像摆在付祁臻面前,盯着他红肿的下唇,仍是怀疑。
桑绰探出头来,举手示意:“我证明,他是付祁臻。”
“好!杀得就是你!”
黑衣人一双眼似饿狼遇到猎物,他立刻抽出腰间软剑,趁其不备朝着付祁臻狠狠向下一划,付祁臻回过头来往旁边一躲,整个车架顿时散架一地,包袱东西也胡乱地掉落。
桑绰反应及时,立即跳下车子,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朝黑衣人撒去,带走车上的包袱,然后拽起付祁臻撒起腿奋力向前跑去。
“我二弟!”
付祁臻捞起小羊羔,左拐右拐绕了许久才从小路上跑了出去。
“往林子里跑。”桑绰喘息着,小腹也传来一阵疼痛,但眼下她也不敢耽搁,黑衣人在后紧追不舍,眼前适时出现一分叉路。
“男左女右,你带着小羊往右走。”
“那你呢。”
“他是冲着我来的,你快去寻些帮手,小爷还能挺一阵,若再说几句那黑货就追上来了。”付祁臻将小羊往桑绰怀里一放,推了推她的后背,“快走啊!”
等桑绰的背影消失不见,付祁臻才摸了把额间的冷汗朝左边狂奔,又顺手捡了几块锋利的石头,谁知这黑衣人径直朝着左边追去,付祁臻躲在灌丛后忙低下脑袋不敢出声,见他跑远这才猫着腰钻了出来。
眼下是逃命的危急时刻,谁会想到他会藏在这里等着,付祁臻呼了口气,正准备往右边小路追去时,桑绰抱着小羊也从附近的灌木丛中站起了身。
“原来你在这儿?”付祁臻立刻将她拉到身边蹲了下去,“果然英雄所见略同,跟小爷呆久了也变得聪明了。”
“英雄啥呀。”桑绰不敢逗留,“那黑衣人早有准备,怕是一会儿就发觉异常,咱们还是快些逃命。”
怎料两人刚准备离开,冰冷的嗓音在背后猛然响起:“两位去哪儿啊?”
付祁臻悄悄把手摸进口袋,抓紧那块石头,然后缓缓转过身子,说道:“时辰不早,我俩还得回家吃饭,你就放我们一马呗。”
“还想回京都?”黑衣人捂着嘴笑了,桑绰看到他的手,就连指甲也被涂黑了,“放你们一马?我还放你们一驴呢!”
黑衣人说完,握剑的手腕一动,付祁臻果断扔出了石头,石头飞过半空,正中黑衣人的右眼。
“啊!”
黑衣人捂着右眼,血流了满脸,地上的尖石沾着血迹。
“快跑!”
付祁臻抱着小羊,护着桑绰,一路跑到湖边,回头不见黑衣人身影,才终于停下喘息稍作歇息。
小羊知道在逃亡,也不随意出声,付祁臻笑着顺了顺它的毛,看向桑绰,觉得很是不对劲。
“你怎么了?”
桑绰捂着小腹,唇色苍白却还朝着他笑:“我无事,就是方才跑得急了,肚子有些不舒服,歇会就没事了。”
两人驴车上的东西都没带,更别提水了。付祁臻俯下身子一看,湖水冰冷,显然不适合桑绰饮用。
“包袱里有水吗?”
“只有布老虎。”
“那你先忍忍,路过村庄我再帮你找水......”
话音未落,黑衣人自树上飞落,他的眼角仍有血迹,只睁着一只眼:“小兔崽子,敢暗算我,今天就用你的命来赔。”说罢一掌朝两人打来,而两人身后就是湖水。
关键时刻,付祁臻猛地一把推开桑绰,然后自己落入冰冷的湖水中。
湖水很深,水流湍急,付祁臻奋力向前游着,不多时就没了力气,又看桑绰孤零零地站在湖边,瘦小的身体似在颤抖。黑衣人则不怀好意地举剑紧逼,黑炭一样的手缓缓抬起她的下巴。
付祁臻深吸一口气,潜入湖水深处,从黑衣人背后游到岸边,趁其不备,一把扑到他身上,黑衣人被他突袭,躲闪不及,手中软剑也飞了出去。
付祁臻趴在他身上,愤恨地盯着黑衣人,举起右手朝着他的脸重重地打了下去:“太欺负人了。”说完给另一边也给了一个**斗。
“我付小爷的夫人你也敢碰,我付小爷的二弟你也敢杀!当小爷我不存在的吗?”他摸着小羊羔脑袋上的湿毛,不停地安慰,又回头看了眼桑绰,“没事吧?”
哪知黑衣人是在装晕,他偷偷捡起长剑对着付祁臻的背影就要一刺,付祁臻只看到一道银光在眼前闪过,似有一股凉意顺着脊梁蔓延到脖颈。
就在此关键之时,桑绰飞身上前,用双指从树上摘下一片树叶,转身之际,二指用力将树叶飞了过去,薄如蝉翼的叶子登时变为歃血的暗器。
黑衣人霎时脖间一片血痕,随后血流如注,倒在地上。
死里逃生,付祁臻抱着小羊羔,只觉心跳如野狗在田野里狂追般紧张刺激,他呆愣地望着桑绰,一双眼只映出她的身影。
此时的桑绰眼神坚毅,衣袂飘飞,如从天而降的神灵护在自己的身前。
付祁臻的手下意识抚上小羊的脑袋,喃喃自语道:“二弟,你心跳得好快啊。”
回家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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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回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