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刚来梨花镇的时候,一炷香一炷香地数时辰。
一眨眼,这日子过得真是快,商定好的两月期近在眼前,等过完乞巧节两人也该收拾收拾包袱,准备滚蛋了。
此前桑绰已经将离开之后所有事情都想过一遍,小羊羔们就待在这里,将它们托付给覃大娘,覃大娘办事妥帖,交给她甚是放心。覃大娘得知两人要走,不舍地拉着桑绰的小手感慨了半晌,眼泪都流出来了,弄得桑绰也泪流满面。
“就不能留下嘛?”覃大娘打心眼里心疼桑绰,没爹没妈的孩子跟着个时不时发疯的表舅,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又要走,这漂泊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她总觉得这两人不太寻常,但人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过往,可听闻连付祁臻心爱的小羊羔都不带走,她突然觉得,两人怕是得罪了什么人,为了活命只能不停搬家,说不定付公子的脑袋就是在逃亡路上被害才变傻的。
想到这里,对桑绰的心疼又多了几分。
*
付祁臻几日来都在董老板的当铺里做事,十分辛勤。
“董老板,我托你订的东西都订好了吗?”
董老板将剩下的银钱递了过去:“都订好了,你对你外甥女可真好,就跟亲生的一样。”
“你年岁正当,可曾想过娶妻?”董老板也把付祁臻当作好友,见他血气方刚却独身一人,实在孤单,“今日乞巧,晚上不仅有烟花欣赏,还能一起看花灯,本镇有习俗,说是这青年男女若是一同看灯,便能得到花神祝福,白头偕老,我与夫人便是如此,恩爱二十载还是如胶似漆。”
看花灯就能长久?付祁臻不信,若真的如此,那些感情破裂或是求而不得的男女只要在乞巧夜看一场花灯不就行了?
但他也看出董老板的好意,信则有不信则无,听他说得天花乱坠,心里也不禁盼望起若是能与自己心心念念的石榴姑娘一起看便好了。
可惜,他都不知道她在何处。
不过等回到京都,寻人之事许是也有回音了。
*
七月七,乞巧日。夜幕降临,长街却仿若白昼。梨花镇的百姓,无论男女,皆呼朋引伴来至街巷,长街的小摊和酒楼发散出阵阵饭香,客栈店主为了吸引眼球,特意在门前悬挂各色鱼灯和莲花灯,引得无数青年男女驻足停留。
“稍后就有花灯游行,可好看了。”桑绰的手臂依旧疼痛,想来再有三两日便可痊愈,覃大娘贴心地喂了块芋头酥,又讲起之前的故事来,“乞巧之日人多,难免会遇到相互示好的场面,人挤人也是常有的事,去年就有个姑娘就直接撞到人家怀里,整个梨花镇的人都知道了。”
桑绰惊讶地张了嘴:“后来呢?”
覃大娘继续道:“毕竟是姑娘家,脸皮薄,被人家当作趣事说了个把月,总是不好意思的嘛。”
话音刚落,覃大娘像是看到了什么熟人,忽而朝远处招手。
“表姐。”一胖乎乎的女子扭着腰肢,啃着鸡腿远远走来,看见桑绰后扫了她两眼,然后与覃大娘附耳问道,“那信是她写的?”
覃大娘摇摇头。
那女子接着说:“也是,瞧她瘦得跟个筷子一样,那封信的字迹既美观又劲道,哪里是她这等庸脂俗粉能写出的呢?”
哼,你才是庸脂俗粉,除了覃大娘一家,你全家都是庸脂俗粉。
胖女子上下打量了桑绰两眼,不过是个小丫头,对她算不上威胁,便径直坐在覃大娘的位置上,翘起腿继续吃着。
覃大娘暗暗撞了她一下,警告不许这样随便说话,随后告诉她真相:“是她表舅写的。”
女子变脸飞快,立刻将鸡腿扔了,露出笑脸起身和桑绰握手:“原来是表外甥女啊,我说呢一看就亲切。”
握握左边,握不了。
转向右边,还是握不了。
“不好意思啊。”桑绰挤出笑脸,“手臂前些日子伤了,还没好大全,因而抬不起来,握手就罢了。”
女子听了这话,默默心疼起地上的鸡腿,扔早了。
“你好,我叫张美人,是个美人,你也可以叫我表舅妈。”张美人朝她抛了个媚眼,“丫头,你表舅呢?”
原是看上了付祁臻。
她生出几分戏耍的心思,指了指对面正与董老板聊天的男子。
“果然与我想象中一样英俊。”女子说罢也不管旁人,径直朝付祁臻的方向冲了过去。
“郎君~”
桑绰鸡皮疙瘩起一身,直接嗑起了瓜子,不对,她嗑不了瓜子,只能看戏。
张美人围着付祁臻来回打转,那眼神似猛兽扑食要将猎物生吞活剥一般,只要付祁臻一挪位置,她那庞大的身躯就径直贴了上来。
“嫁给我吧。”
桑绰愣了,倒是直接。
付祁臻见鬼一般:“你神经啊!”说着嫌弃地往董老板身后钻去。
张美人又笑嘻嘻地追了上去:“我家在隔壁镇可是富户,养了十多头猪,还有吃不完的大白菜,你不是最喜欢吃猪肉白菜炖粉条了嘛,等你嫁过来我天天给你做,肯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我如花似玉,你也将就配得起。”
见付祁臻并不理睬,张美人哄道:“别自卑嘛……”
“谁自卑了,我这么风流倜傥。”付祁臻直接反驳,瞬时又觉不对,“你谁啊,我认识你吗?”
“你都给我写情书了,还在抵赖,真是害羞。”张美人忸怩道,“别的不说,你害羞起来真是更想让我好好疼爱了呢。”
付祁臻竟有此艳福!
桑绰仰天大笑,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看来今年乞巧的笑话非他莫属了。
付祁臻一边躲着,一边回怼,怎料张美人就像个狗皮膏药,怎么撕都撕不下来。
桑绰看热闹不嫌事大,还说着风凉话:“答应呗,然后你就可以和覃大娘同辈了!”
关键时刻,还得靠董老板,他用背抵挡住张美人的猛烈进攻,同时催促道:“快跑,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跑,人多的话定找不到你。”
“好兄弟!”
付祁臻瞅准机会,游鱼一般从缝隙中钻出,然后撒开腿拼命往左边路上飞奔,边跑边喊:“让开,让开!滚烫的热水来了。”
张美人哪里让他走,提着裙子立刻追了上去。
游人纷纷躲避,桑绰见状不停地笑,付祁臻逃跑前也不忘狠狠瞪了她一眼:“你等着!”
叫她等着,做什么?喝他俩的喜酒吗?
精彩!精彩!
桑绰笑得肚子疼,这可不怪她,也不关她的事,她只是尽了一个好心人的责任,指了指路而已,再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又能有什么坏心思。
她美滋滋地又吃了块芋头酥,心心念念一会儿的烟花表演。
桑绰刚转头,就看到一张瘦骨嶙峋、嘴边还有两撇胡子的大脸阴森森地凑了过来,对着桑绰傻笑半天。
“你有事?”
桑绰也想偷跑了。
“我是董老板的远方堂侄,对卫姑娘你一见倾心,二见倾情,今日佳节,特来表明我的心意,愿与你成就百年之好,说真的,方才与你对视一眼,我连咱们的孙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我们什么时候见过,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好吧!”桑绰一下跑远好几步,“有病就治,本姑娘可不会治病。”
董侄子默默低下脑袋,声音也夹带哭音:“每次我打酒,你都会在酒里放几片石榴花,榴字与留字同音,你这是想让我留下的意思啊。”
“放你娘的屁!”
桑绰立刻捂住了嘴,怎气得她直接飙脏话了,“那是酒里自带的,所有客人的酒里都有,留哪门子的留,你想得真多。”
董侄子却沉溺于自己的世界,傻呵呵笑了起来:“你长得好看,为人又热情,年龄也与我相当,所以我愿意接受你的爱,与你成亲,给你一个与我长相厮守的机会。”
“年龄相当?相哪门子的当,你的脸比我爹都、成熟。”
桑绰还是不忍心说出过分难听直白的话。
董侄子却沉默了,终于将脸抬了起来,委屈极了:“我比卫姑娘你还小两个月呢。”
“那你长得挺着急。”
桑绰还想反驳,董侄子却好像疯魔一般:“卫姑娘,不,晏华,华妹妹,我都答应与你成亲,和你在一起,你就无需自卑了。”
“自卑你个芋头酥!”桑绰当下便怼了回去,猛地回想这话她刚刚听过,再一抬头就看见董侄子跨过摊子走了过来,满脸沉笑。
啊啊啊啊,救命啊!
关键时候覃大娘挺身而出,一把将他推了两步。
“快跑!”
桑绰感激道:“好大娘!”然后夹着双臂尽力朝右边街道深处跑去。
不知跑了多远,桑绰的两条手臂甚是无力,她望着身后,那董侄子还没追来,这才松了口气,本欲坐回去休息会儿,却一下撞到一人身上。
“抱歉。”/“抱歉。”
“是你啊。”
桑绰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看了眼他身后:“美人姐姐没有追上来吗?”
付祁臻也打趣道:“你还有心思笑我,怕是一会儿想哭的心思都有了。”
桑绰还欲争辩几句,却眼看着付祁臻身后一人影愈发靠近。
“追过来了。”
“那你还不快跑。”
“我说有人追上来了。”
“你也是!”
两人背靠着背,同时朝后看,张美人和董侄子似饿狼扑食一样,眼神犀利,两个人都张开了嘴,拨浪鼓似的拼命摇着脑袋。
绝对不能让他/她追上!
桑绰害怕地连连后退,付祁臻虽心里焦急,但望着桑绰的脸,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桑绰正欲换个方向继续跑,付祁臻却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的身体转了过来,“死就死吧。”桑绰望着他的脸在面前逐渐放大,下一瞬直接吻了上去。
霎时,身后烟花飞舞,绚烂了四处的夜色,花灯齐升,惊起了四海如花,百姓纷纷赞叹,而他们在烟花中间紧紧拥在一起。
张美人与董侄子隔着两人对视了一眼,在这满城花灯的照射下双双害羞地低下了头。
“原来你才是我的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