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晨起,两人正在摊上啃着馒头,有人拿着一封信找来。
原来是偶然遇见的董老板所写,信中言明他感念付祁臻昨日的仗义之举,见他气宇不凡,对文藏颇有见识,遂请付祁臻来当铺坐镇。
桑绰思索一番,觉得这活计甚好。既不用在烈日下暴晒,也不必整日站立,又是付祁臻擅长的古玩鉴宝,更重要的是工钱颇为丰厚,半日所得抵得上她卖小半个月的果子了。
于是桑绰大手一挥:“去吧,去赚钱,去赚大钱。”
“那你呢?你不和我一起吗?”付祁臻本对这活计很是期待,一听桑绰不与他同去,着急道,“我这么聪明,定能教会你,我们一起赚大钱不更好?”
桑绰笑了笑:“董老板请的是你,又没有请我,何况我又不善于此,还是乖乖卖我的榴花酒吧。”
她打开酒坛,酒液已变成淡黄,还发出淡淡的花香,浅尝一口,也没有此前那么单调,还能品出一种若有若无的果香,味道甚好。
“今日不卖果子,我去卖酒,你就安心去吧。”
付祁臻帮着桑绰将几坛子酒搬到阴凉处,又从覃大娘处顺了根胡萝卜,可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拽着桑绰一起,随着信上的地址找了过去。
“刚刚我突然有了个好点子,我慧眼如炬,你巧舌如簧,我们合作可以去捡漏,倒卖几次宝贝,不就来钱了?”
桑绰白了他一眼:“巧舌如簧?你也知这事不好?要是让付大人知道你花言巧语欺骗百姓,有你好果子吃。”
付祁臻轻笑一声:“开个玩笑……我还怕收到来历不明的东西,把自己送进大牢呢。”
当铺距此有段距离,起初他还不高兴,自己好歹帮了董老板一个大忙,怎么就打发个下人来,也不派顶轿子将自己接过去。
现在都有了解释。
桑绰凝视着连大门都挤不进去的当铺,不禁感到纳闷,这么个小地方,当铺居然如此受欢迎,难道当地百姓个个低调,家里都有不少藏宝?
“付公子,你可来了。”一个小厮装扮的人从人堆里挤出来,“我们老板正在后堂,我带您去。”
付祁臻点点头,董家当铺虽不如京都当铺华贵壮观,但古朴庄重,屋内摆设一看便知有些年头,看来百年当铺传闻不虚。
董老板正坐在后堂庭院,石桌、石凳以及地面都摆放着许多古瓷、金银器,还有女子的妆盒与衣衫,男子的宝刀和长靴。物件虽多却摆放齐整,每个物件下都铺着白布。
见两人来此,董老板忙摘下白色手套:“付公子,快请快请。”
“这些东西……”付祁臻抬眼看了他一眼,“都是墓里出来的陪葬品。”
他的声音平静却郑重,不带丝毫疑问,而是肯定。
桑绰大惊,瞬时向后撤了撤步。
董老板却弯起嘴角:“付公子果真有些本事。这些物件的确是墓中之物,墓主人德高望重,乃本镇百年之前第一望族朱家祖先,朱培川。”
朱培川祖籍陈郡,在大盛开国之时便已富甲一方,朱家对大盛开国亦出力不少,国库有一大半财富都是朱家所赠,朱培川更因与皇帝关系极好,被封为长宁王,是大盛唯一的异姓王。
“朱培川!”
桑绰惊喊道,这位曾任十年武林盟主,一手建立了叠衣门,保一方平安,亲手所造的花衣令牌在大盛比陛下的圣旨还管用。
这是真的,付祁臻可以证明,他前不久还用令牌救了袁疏。
但桑绰没想到,她家老门主死后竟落得个这般下场。
“不久前,朱王爷的墓遭到一群盗墓贼的劫掠,幸好当时有几个百姓路过,听见声响一拥而上,把他们都吓跑了,但百姓日子苦,也不清楚墓主人的身份,看到墓内皆是钱财珠宝,便纷纷哄抢,将珠宝掠夺一空。”
“百姓拿着饰品来典当,把此事告知于我。我董家祖上也受过朱家恩惠,就想着快些出价,从百姓手里将这些宝物买回,重建坟茔,这才惹了朱大鼓不快。”
桑绰恍然,原是这样,她接着问道:“朱王爷可有后人?”
董老板点点头:“我只知道小郡主嫁给了位将军,貌似已经病逝,郡主有没有后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听闻朱家有一对代代相传的玉雕,若郡主有孩子,应该便在孩子手中吧。”
桑绰沉默不语,付祈臻却突然想起一事:“朱大鼓与朱王爷同姓朱,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
董老板愤怒:“乡里乡亲何人不知,朱大鼓就是想沾王爷的光才说自己姓朱,他和朱家没有丝毫干系,而且我听闻,当时盗墓有三人,其中一个与朱大鼓甚是相似。”
付祁臻心中对朱大鼓的行为也极为唾弃:“那我能做些什么?”
董老板道:“付公子慧眼如炬,但人心不得不防,来典当的物品太多,唯恐当铺上当受骗,还请付公子相助。”
付祁臻忙将董老板扶起:“想不到你也是性情中人,放心有我在,那些偷奸耍滑的人休想在眼皮子下溜走。”
“如此,便多谢公子了。”
*
桑绰不通鉴宝之术,坐了片刻便留付祁臻在此,独自回了酒摊。
“今日新酿成的榴花酒,首坛免费供大家品尝,还请诸位多多捧场。”
此话一出,街上众人纷纷围了过来,石榴花香与酒香混杂,百姓入口后更觉醇香,又问价格比另一家便宜不少,开始相互争抢。
“别急,一个一个来。”
“口感顺滑,十分清爽,喝完齿颊留香,当真不错。”
不多时,几坛榴花酒就剩一点,可街道尽处却涌现出一群不速之客,他们个个凶神恶煞,直直地朝着桑绰的酒摊而来。
“朱大鼓?你来做什么?”桑绰盯着不怀好意的朱大鼓,“若找碴,慢走不送,若打酒,明日再来。”
之前在衙门,这女子并未给他好脸色,朱大鼓不曾在意,可现在……
朱大鼓打量着桑绰的胸前腰后,眼神逐渐猥琐。他从前只觉得覃意儿好看,如今桑绰穿着浅绿色衣裙,扎着发带,一副农家村妇装扮,竟比馄饨西施还要美艳三分,宛如天仙下凡。
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眼珠一转又想出一计:“你那个脑子有病的舅舅不在,找你也可以。”
他盯着脚边的几个酒坛,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容,他挑衅地看了眼桑绰,猛地举起一坛酒,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砸落在地,顿时碎片四溅,香气四溢,酒水喷涌而出。手下见状,也纷纷效仿,清脆的破碎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街道。
桑绰见过些场面,知道对方故意找茬,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依然平静地开口:“这是什么意思?”
“你抢走了我的客人,还问我什么意思?”
原来朱大鼓还经营着一家酒肆,梨花镇几乎所有人饮酒都要去他那里,但酒里掺水不说,价钱也贵,百姓本就心生怨怼,但怕朱大鼓报复,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买酒。
如今有一家酒摊,价钱便宜味道也好,都去了桑绰这里,没了进账,朱大鼓心里自是记恨。
朱大鼓邪笑道:“昨日你表舅与我结仇,今日你做外甥女的以身相许,化解我与他的恩怨,合情合理。”说着,手就要往桑绰的胸前摸去。
“你放肆!”桑绰拿起酒具指着朱大鼓,警告道,“旁人怕你,我可不怕,若你敢再近一步,我便当众打断你的手,有种就试试!”
桑绰得义父教导,会些轻功,也会暗器,但断手之事还是做不出,这话不过是吓吓他罢了。
昨日已经领教过付祁臻的厉害,朱大鼓听后果然犹豫了下,又见桑绰不似说笑,面上也畏惧起来。
“既是与我有仇,干他人何事?”
众人听闻,纷纷散开,付祁臻从人群中走出,他双臂抱在胸前,面带浅笑。自从知晓朱大鼓的底细后,付祁臻从心底厌恶此人,而他刚才的所作所为更是触犯了自己的底线。
居然敢当着他的面欺负他的人!
付祁臻缓步上前,握住桑绰的手臂,侧身轻声问道:“没事吧?”
桑绰摇摇头:“你不是在董家当铺吗?为何回来了?”
“又是你,还敢来我们老大面前,看我不给你点颜色瞧。”
朱大鼓本不怕付祁臻,可昨日他离开后彻夜难眠,总觉得似曾相识,方才他抱着手臂朝自己微笑的样子,瞬间让他梦回那日锦楼。
此人的身形样貌,渐渐与回忆中模糊身影重合。
直到现在,朱大鼓才是彻底清醒。
他根本不是什么摆摊卖货的破落户,而是京都首辅之子!
朱大鼓想到自己昨日还出言不逊,瞬时想扇自己一个巴掌,而他确实也扇了下去。
“放肆!”
手下一脸惊恐地捂着脸,满眼不可置信:“老大……”
朱大鼓却换上笑脸,不停地说着好话,完全不见方才的嚣张之态,付祁臻本想把他的那只手折断,可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桑绰在后面也悄悄拽着他的衣服,他便开口只说了句“滚”。
闻言,朱大鼓等人如释重负,围观者则对此甚是惊讶,梨花镇一霸竟变得如看门犬般乖巧,实在叫人称奇,见朱大鼓离开,看戏者也觉没趣,不多时都散开了。
桑绰终于得空,再次问他:“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总不能叫你一人做买卖,我和董老板商量好了,每日只去三个时辰。”付祁臻低头收拾着地上的酒坛碎片,忽然想起一事,“刚才他打碎了酒坛,赔钱了吗?”
桑绰愣了神,仔细回想,确定摇头。
付祁臻长呼口气,如此便不能怪他了。
他掂了掂腰间荷包,朝着上次路过的码头走去,桑绰跟在身后却见他与众人耳语一番,然后十几个大汉气势汹汹地走进朝朱大鼓的酒肆。
“你做什么了?”
桑绰好奇,看这架势是付祁臻雇这些人替他要钱,可朱大鼓毕竟不是善茬,这些都是普通百姓,若朱大鼓事后报复,岂不是后患无穷。
付祁臻挑眉道:“朱大鼓那样一看便是认出我了,既知晓我身份,就得用特别手段。”
“什么手段?”
付祁臻悄悄凑近耳边,桑绰却是满脸震惊:“他们中有两个聋子,三个瞎子,还有五个是结巴?你居然让他们去朱大鼓的酒肆买酒?”
“放心,我让他们装作付家人,不会受连累的,等到十多坛酒买回,朱大鼓怕是气也气死了。”
真坏。
桑绰笑出了声,但是想想就解气:“不过朱大鼓这人睚眦必报,我总担心他会在意儿姐的婚宴上作妖。”
“这也就是在梨花镇,要是在京都——”
“在京都你更不能这样,会给付府惹事的,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桑绰瞧了酒肆一眼,担忧浮上心头,“只是朱大鼓的酒,能用吗?”她可听闻里面一坛酒七分水,根本不能喝吧。
付祁臻歪歪头:“付小爷买酒他敢以次充好吗?十几坛酒够我们好好做一批榴花酒,到时候还可以给我父亲带回去几坛尝尝,多好。”说罢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
提起酒……桑绰望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一个从不喝酒的人是为何昨夜喝得酩酊大醉,究竟发生了何事。
码头风声更厉,来往乘船游人不断。远处一雪衣男子在两随从的保护下下了船,悄然坐进轿子,他五官疏朗,身躯宽大,文气武气兼备,手指轻抚着腕处红线,却眉头紧锁。
付祁臻哼着歌儿,自轿子小窗看见男子侧颜,惊喜万分:“是他!”
不过算算日子,也该到京都了。
付祁臻站在原地远望轿子去往客栈方向,嘴角止不住地扬起,歌儿也哼得愈发轻快。
宝宝们,新人物来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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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