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舟 第6章 6

沈归愚和江映月的婚期越来越近了，凌霄宗上下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

这天，谢渺渺在陪着江师姐试妆时，偷瞄铜镜中的师姐，她正垂着眼羞赧微笑，再抬眼时，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期许。

她看着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像是被这种毫无保留的幸福所感染。

然而，到了大婚那一天，她才发现，原来真正的幸福，无需眼睛去看、鼻子去闻，哪怕仅仅是一个眨眼、一个动作，也完全可以感觉得到。

她看着沈归愚与江映月紧紧相握的手，看他们走过长长的红毯，拜过天地，向师尊师娘奉茶，最后——

入洞房。

渺渺看着他们的笑容，觉得他们此刻一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一对璧人。

一定，一定要永远幸福下去啊，连同我们的那一份。

好像有一层黑暗从某处紧紧地附上来，让她无法动弹，直至完全被吞噬。

她木然地想：这样就够了，再没有遗憾了。

谢渺渺猛然睁开眼。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浓稠的黑暗中连一丝风都钻不进。

她从床上坐起来，在黑暗中，闭眼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

这里是魔道老巢，而她，早已叛出师门，成了整个魔道最年轻的长老。

当初，师兄师姐的那场婚礼，她没能看完全程。

在他们穿着红色吉服，相持走进屋子时，一只红色纸鸢跌跌撞撞地朝她飞了过来，还没等谢渺渺伸手接住，它就已无力地跌到地上。

红色液体飞溅在地面，与喜庆的画面讽刺地相映，像一个凄艳的符号，划开了她过去与之后的人生。

…………

沈归愚换下婚服后便匆匆赶到议事厅。

见凌霄宗几个长老和师父都在，他顿感大事不妙。赶忙跪下道：“师父，渺渺是您看着长大的，她太单纯了，才会一时被魔道迷惑了。”

偷偷抬头，他见师父的神色稍有缓和，便知有戏，他赶忙接着，朝渺渺说：“师妹，年少慕艾，这种事我们都可以理解的，你快跟师父道个歉，这事也就过去了。”

“过不去。”

沈归愚抬头，从他现在的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个跪着的单薄瘦弱的背影。

渺渺轻轻说：“这辈子都过不去了。”

沈归愚莫名从其中听出了几分玉石俱焚的意味，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复又抬头看向师父。

师父把杯子往地上狠狠一砸，炸起的碎片划到她的额头，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那你想怎么样？！让凌霄宗的弟子去救一个魔道人士？不可能！”

“你也别想自己去救，今天，除非是你叛出师门，否则，你一年都不要想出这个门！”

沈归愚闭了闭眼，师父的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毫无转圜余地了，他只盼望师妹赶紧服个软，这样还能及时止损。

谁料，身前的少女只是轻描淡写地转过头，看了看殿外阴翳聚集的云，风雨欲来的天色。

待看她转过脸后，沈归愚便一下子愣住了，相伴十几年来，他好似从未看到她的脸上露出过这种神情，那样悲切哀伤。

她把脸转了回去，沈归愚听到她无谓的声音：

“叛就叛吧。”

长老纷纷拂袖而去，师父更是差点被这句话气个仰倒，手抬起就要施法，偏偏最后一刻放弃了。

他站了一会儿，张着唇想说什么，最后摇了摇头，还是走了。

沈归愚走过去，看着谢渺渺还跪在那，额前的伤口还流着血，便掏出张帕子，递给她：“值得么？”

见她不搭话，沈归愚冷笑了一声：“为了个男人，连你师兄师姐都不要了？”

他的手拿着帕子，停在半空中好久，终究还是收了回来：“那你走吧，以后不要再回来，我们师门没有名叫谢渺渺的弟子。”

末了，他加上一句：

“是师尊的意思。”

听到这句话，谢渺渺总算抬了眼，她站起身来，晃了晃。沈归愚忍耐着没去扶她，待她自己站稳了，沙哑着嗓子说：“多谢师兄。”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偏生这时一道雷，阵阵瓢泼大雨便争先恐后地打下来。

沈归愚看着她孤身走进茫茫雨幕，半晌没说出一句话，等她走没影了，才叹了一句：

“真是个狠心的丫头，说走就走，也不去跟你师姐道个别。”

说着说着，突然就哽咽了。

……

谢渺渺御剑行在雨里。

刚刚，柒染一身血靠在山石旁，见到她来，就笑了：

“不好意思啊，本来用的是蓝色的纸鸢来着，不小心吐了口血。”

说一句话，断了好几次，半晌才喘着接着说下去：

“容涟被关起来了，你去救他吧，不用管我。”

她一路杀进魔道大本营，打进地牢，只来得及看到容涟的尸体。

一个时辰内在死者殉地招魂，就可以见到残影。

她施法招了魂。

两人面对面站着，谢渺渺一身血，看着像淋了雨的小猫。而容涟温柔地看着她，刚说了句“对不起”，渺渺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流了下来。

看着渺渺满脸的泪，他叹了口气，捧起她的脸，轻轻为她擦泪：“渺渺，别哭。”

“听说，修者到了某个境界，便可跨越生死。渺渺，你要好好生活，好好修炼，我们会再见的。”

渺渺崩溃大哭，抽噎着：“我不要，容涟，你知道……你知道我修炼天赋很烂的……你千万不能走，不然你就再也看不见我了。”

容涟笑了，轻轻地，轻轻地吻了她的唇。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那么柔，那么温存，他对待她的态度，就好像她是他的一件易碎的珍宝，就好像要把说不尽的不舍和眷恋都藏在这个吻里。

“别哭，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说完，他就消失在了渺渺的眼前。

又有数不尽的魔道从门外冲上来，谢渺渺红着眼，身上不知被伤了多少道。

突然，身后有一个魔修冲过来，谢渺渺却闭上了眼，她感觉到气流在浑身乱窜，猛然炸开一道气浪，把周边的魔修都震飞了。

“她竟然堕魔了！快走！”有个魔修震惊地说。

“别走了，见者有份。”谢渺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手一抬，拧断了他的脖子。

谢渺渺在黑暗中沉静地吐息。

多讽刺啊，她于正道修炼上天赋平平，修魔道却是如鱼得水。

容涟要是还在，看到了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那日之后她一路上杀出去，找到了柒染，得知容涟殒命的原因仅仅是魔道中派系斗争被波及。她直接回到魔道老巢，杀遍长老，一举成了魔道目前掌势的长老。

直到她发现，魔修现有的法术是无法跨越生死的。

这是天道对魔修不折手段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