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剑是朝着谢渺渺心口去的,不知怎么,却偏了几分,没能一击毙命,只是捅穿了她的胸口,教她一时动弹不得。
她抬头看着师姐狠决的神情,江映月红着眼眶说:“妖女,一切是你咎由自取。”
事到如今,她竟连一句师妹也不愿再叫了,渺渺想。
生命力一点点从体内流逝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随着血越流越多,一阵恍惚,谢渺渺腿一软,彻底跪了下来。
“渺渺!”师兄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也是朦朦胧胧听不真切。渺渺吃力地抬头,失血过多的身体开始发冷。
浑噩中,有人将自己扶起,她费力地将眼神聚焦,终于看清了大师兄苍白慌乱的神情。
她躺在师兄怀里,伸出手,勉力从手腕上拽下一条手串,塞进他手心里:“师兄,替我保管……有一天,他会回来……”
她没能说完。
沈归愚看着她的手从他的手心里无力地脱落。一瞬间感觉就像回到了数年前的某一天。
在大殿上,他看着那盏精致的玉琉璃被摔碎在眼前,杯盏的碎片在地面迸裂开来,而他却无能为力。
一切都最终走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沈归愚闭了闭眼,也许早在师妹出走师门的那一刻,他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都说,人在濒死之时,是有走马灯的。
谢渺渺眼前就突然出现她尚未叛出师门的那些日子。
她初到门派时,年纪小又很认生,有什么麻烦都不敢讲,是师兄日日关心她,于是她就成了师兄的小尾巴,师兄到哪都不忘照顾她;第一次来葵水时,渺渺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缩在屋子里不肯出来,又是师姐温柔地将她哄出来,为她泡了一碗甜甜的红糖姜水。
偏在这时,谢渺渺想起一句话:当时只道是寻常。
过往一幕幕在眼前闪回,最后定格在了师姐的那一剑——那结束一切的一剑。
或许真是她咎由自取。
谢渺渺原本也不叫谢渺渺。
她在未进入凌霄派修习时,只是凡间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长到五六岁,每日为家里放牛放羊。
渺渺依稀记得山里景色很美,那一望无际的绿色,风吹过,绿叶簌簌晃动,山间便掀起一层又一层的绿浪。手里握着一根狗尾巴草,与牛羊为伴,小小的她时常感觉自己就是这座山的主宰。
那是一种简单而纯粹的快乐。
好景不长,适逢凌霄派到山下收弟子,阿爹与阿娘便商量将她带过去。
谢渺渺到现在还能记起当时她躲在门后,偷听爹娘的谈话。
“苗苗还这么小,你就真舍得将她送过去?”阿娘担忧地问。
“咱们家可有三个孩子!朝儿尚儿将来还要上学堂考功名呢。现在养这几个都已经这么吃力了,等娃儿大了还怎么养得起哟。”
顿了顿,见她沉默了,爹更加鼓足劲说:“不如就趁这个时机把苗苗送走,也好过将来养不起随便卖给哪个男人。”
家里有三个孩子,只有她这个女孩不配上学堂,应该被抛弃。
谢苗苗站在门后,呆了半晌,才默默退回到了房间内,含着泪,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选拔那日,她排在队伍中,不断默默祈
祷自己能有灵根,她不愿爹娘为难,更不愿长大被随便卖给哪个男人。
已是初夏,太阳很是毒辣,谢苗苗额头上热出了许多汗。
眼看前面一人就要测好了,她偷偷把汗津津的双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把手放在灵石上。
她睁大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灵石。
灵石亮了!
测试的灵石的亮度能表明一个人是否有灵根及天赋强弱。
虽然这光并不怎么耀眼,但哪怕只是这淡淡散发的柔和白光也足够谢苗苗雀跃了。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一旁选拔的弟子,看的那弟子心一软,摸了摸她的头、嘱咐她去备选弟子那呆着。
之后的一切就很顺理成章了,谢苗苗被带回凌霄派,她也成了凌霄派这一届最小的弟子。
只是登记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真可爱。”
“谢苗苗。”女孩的声音细细小小,登记的弟子要把耳朵凑到她嘴边才勉强听清。
“谢渺渺?妹妹,是这个不?”弟子挠挠头,低头飞快写了几个字递给她。
可她哪里认识字,她依稀记得阿娘说过她的名字是田里的嫩芽的意思,是希望她像秧苗一样生命力旺盛。
此刻,她看着纸上那个“渺”字的三点水,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从此以后,谢苗苗就不再是贫苦民女谢苗苗,而是凌霄派弟子谢渺渺。
在凌霄宗,谁天资高修为强,谁就能得到他人的尊敬与仰慕。
可谢渺渺的天资并不能算上乘,要想超过别人,她只能依靠后天的努力去弥补。
那时谢渺渺还不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靠努力就能改变的。
就好像哪怕她将符篆、术法倒背如流,没有相应的灵力支撑、没有融会贯通的悟性,她照样无法使出任何一个像样的法术,照样无法筑基。
当同一批进来的师兄师姐早已轻松筑基时,谢渺渺终于吃力而略显狼狈地完成了筑基。
她没有悟性与天赋,也只能靠着那一点点耐性,一遍遍摸索、一次次碰撞,终于摸进了修行的大门。
是的,仅仅只是大门而已。
她并没有觉得不满,只要不给师兄师姐们拖后腿,甚至哪怕只要她不是那最后一人,她也就满足了——她那时心里是这样想的。
一切改变缘于一次捉妖任务。
鉴于新来的弟子才刚刚筑基,他们只会被分配到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例如山下村庄夜晚闹鬼诸如此类。
但还是出事了。
巧的是,出任务的这个村是渺渺曾经所呆村子旁边的村,她在其他弟子休息时提出想独自去曾经的村子看看,跟领队的师姐说好了就往外走。
月亮挂在天上,圆圆的一轮,月光铺下来,洋洋洒洒照亮了谢渺渺出村的路。
渺渺自顾自低头走着,她想好了,即便真的不巧碰见曾经的父母,也只装作不认识,一则修仙要求尘缘尽断,二则……她还没有忘记当初他们是如何抛弃她的。
就在谢渺渺走到两村交界处时,一道黑影挡住了前路。她抬起头,却看见一张可怖的脸,散发着浓浓的魔气,长长的舌头挂了下来。
谢渺渺瞳孔放大,手掌一摊,灵剑瞬间出鞘。“铛——”的一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眼看那魇扑上来,谢渺渺闪身躲过,同时心中回忆着书本上所记:
魇,一种由怨气附着在死人身上形成的魔物,要对付他们,缺胳膊少腿都不足以制约他们的行动。只有心脏,是他们唯一的弱点。
想着,谢渺渺将手中剑对准魔物的心脏直刺而去!
刺中了!缭绕的黑色雾气散去,尸体立刻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谢渺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擦擦冷汗,身后又有好几只同时扑了上来。
这下不好了,谢渺渺内心暗暗叫苦:他们居然是团伙作案?!习性这一章她还没学到呢!!
等渺渺再醒过来,是在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她被绑在一个柜子上,捆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在黑暗中不知捱了多久,门蓦然被推开,来人手中拿着一支点亮的蜡烛。
那是一个少年,长相乖巧稚嫩,看起来就是个最普通的村民——如果忽略他眉宇间的那团黑气的话。
“没想到还捉到了个凌霄宗弟子,那些蠢东西还是有点用嘛。”少年嘴里嘟囔着,先是一脚踢开地上的杂物,然后又凑到谢渺渺身前,毫不客气地将蜡烛放到谢渺渺脸庞晃了晃。
谢渺渺被烛光刺得闭上了眼睛,脸也不禁往一旁侧了侧。她知道,这多半不是这魔物本来的面目,男孩多半是被害了才被抢了本来的身体。
听说越是一些老妖怪们,反而越喜欢选择一些年轻的皮囊,装作人畜无害的样子来骗人。
“嚯!还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呢,一看就嫩得能掐得出水来。”他边说着还边舔了舔唇,谢渺渺怀疑他在偷偷咽口水。
他把手搭在了她身上,下一秒,突然有一股力量强势地闯入了她的筋脉,痛得谢渺渺冷汗一下子出来了。
那感觉简直跟有什么东西要撑爆她的筋脉一样,疼得她连声音都发不出。
探了半天,那魔物却失望地挑了挑眉:“才刚筑基啊,资质还这么差。”
“你们是一队人来的吧,那先不急着吃你,我去挑挑看有没有又好吃又有`有营养'的。”那魔物一脸的跃跃欲试。
谢渺渺听了他的话,一时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哀。
这么一个小小的村庄突然出现了这么多魇,还有个带头的魔道,显然不寻常。现在她只能祈祷,师兄师姐们能尽快意识到这里的局面不是他们能应对的,赶紧回宗门搬救兵。